得了萧翀乾的许诺,阮宁芙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真奇怪,顾怀风和巧儿有关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怎样做都可以,但得知这两个人没关系了,她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
可以在心里原谅顾怀风吗?
阮宁芙拒绝思考这个问题。
只要将顾怀风平平安安从诏狱里放出来,两个人正式和离,从此他们就再没有瓜葛了,到时候顾怀风想要和巧儿在一起也好,想要另择一位贤妻也好,都是他的自由。
全都与她无关了。
阮宁芙像往常一般靠在萧翀乾胸前,男人强壮的手臂锁在她的腰间,她放软身子,放任自己像一团棉花一样贴在对方滚烫的胸前,感知着对方身体的坚硬状态,心里并不担心,他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
萧翀乾承诺会等到取过和离书之后,一定不会食言。
拥着她柔软的身子,萧翀乾说:“阿柔瘦了,要好好吃饭。”
回家有五天了,她一直陪着小姑,于饮食和休息上顾及不了许多。顾玥的身体性命,几天之后是好是坏总会有个结果。
阮宁芙心想,只这件事情自己尚且辗转不开,萧翀乾权掌一国竟然能一直能来看她,不知道是怎么抽出的时间。
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有点伤感,不忍他再为自己操心,只是说道:“妾身省得,陛下也是,要好好保重龙体。”
温言软语,听到人心里暖融融甜丝丝的,像是喝了蜜,萧翀乾脸上浮现出一点淡笑,才说:“阿柔,和离书的事情能谈则谈,莫要与侯府冲突,为难的地方尽管交给朕,你若是肯,朕可以立即下诏书聘阿柔入宫。”
“这于礼不合……”
门口有人敲门,宝珠低声道:“夫人,小娘子好像有些不大好。”
阮宁芙说:“我就去。”
她看了一眼萧翀乾,目露征询,萧翀乾对她笑着点点头,等阮宁芙换了衣裳出门,他亦整理好了衣裳,如来时一般从窗户翻出去,脚落在地上,看见身后的绣窗心中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前一次他来看她,见她眼底发青和衣而睡,只陪了一会儿,没等到她醒来就走了。这一回过来,她是清醒着,他却昏了头,没少做不规矩的事,累她受惊。
明明他也不是毛头小伙子了。
而此等偷香窃玉的事情,他便是年少时也不曾做,来见的也不是哪家的闺秀,却是臣子的发妻。
自感荒唐之余,又想到,她怎么会不是闺秀呢?
阮宁芙分明温文尔雅,端庄识礼,对他也是处处顺从,她分明就是!
萧翀乾离开了永兴侯府,阮宁芙穿过游廊,来到顾玥所在的小院,走进房间,丫鬟上前来,小声说:“方才不甚清醒地吐过一场,又昏睡过去了。”
顾玥脸色好些了,阮宁芙走进去发现她睁着眼,双眼发亮,看见人,伸着手,口中叫道:“嫂嫂……嫂嫂……”
阮宁芙过去将人抱在怀里,哄道:“嫂嫂在,嫂嫂在。”
顾玥现在看上去好像好一点了。
而另一边,诏狱。
尉官提着一盏灯笼,对身旁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妇人说道:“只有两刻钟时间时间,贵人请长话短说,小的先告辞。”
将灯笼留下,尉官离开,这位贵人提着灯笼,解下头上的兜帽,是永兴侯夫人乔氏。
灯笼抬起往牢房里照射,照亮一片木栅栏与稻草,只见里面倒着一个穿白囚服的人影,看不出生死,她慌张叫到:“怀风,怀风,你怎么样?”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扶着稻草撑起身子,看向牢房栅栏,认出人来,叫到:“母亲?”
暗影里,乔夫人见顾怀风衣衫破烂,发丝蓬乱,跪行道乔夫人面前,扶着栅栏,灯影照亮他的身影,囚服大半破碎,勉强挂在身上,无法蔽体,裸露出的鞭伤深可见骨。
乔夫人双手穿过栅栏,捧住他的脸,看在眼里,心痛不已,叫道:“怀风,你受苦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是世子,一朝落入诏狱,才几天那些人竟敢如此欺负你!”
顾怀风说道:“娘,还记得杨奇吗?现在他是诏狱的尉官。”
乔夫人呆了呆,前两年顾怀南看中了一个舞姬,后来才知道是杨奇的相好,两人因为这件事打了一架,当时顾怀风正好经过,偏向了弟弟,以势压人,这件事儿算是了结了,不成想却为今天种下祸根。
顾怀风说:“当日我令他受辱,如今落在他手里恐怕不能善了。”
乔夫人说:“怀风,你放心,母亲定会救你出去!”
顾怀风摇摇头,他道:“杨奇每天必来打我一遭,不许人给药,只给我一碗水半碗饭,他是存心让我死在这里。怀风交友不慎,连累父母家人,如今落到杨奇手中也是命中有此一劫。”
乔夫人听得心痛不已,直咬牙道:“天打雷劈的杨小贼,怀风,你放心母亲一定会救你出来。”
顾怀风摇摇头,说道:“儿子有一件事放心不下,要托付给母亲。”
“怀风,你尽管说!母亲什么都答应你!”
顾怀风撬开一块地砖,摸出一个油纸包,从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乔夫人,说道:“逆党事真,儿子已是罪人,活罪难逃,兼有杨奇加害,性命将要了结于此,只恐殃及阿柔,请母亲将此和离书交给阿柔,让她另谋婚嫁。”
在顾怀风恳求的目光中,乔夫人接过他手中的书信,沉默片刻,看着忍痛的顾怀风,说道:“……何必如此,你与阿柔夫妻情深,有母亲在,阿柔在府里不会受委屈,母亲定然好好照顾阿柔,何不等你出来,再与阿柔共叙夫妻之情?”
“万万不可,儿子一介罪人,非死即伤,阿柔青春年华,怎可为我蹉跎!”
乔夫人看着激动起来的儿子,说道:“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夫若有罪,妇当同罪,怎言蹉跎?”
顾怀风握住栏杆,跪着垂下头来,说道:“母亲若是不答应,儿子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乔夫人看着心意已决的儿子,到底是应下了这桩事。
两刻钟里,乔夫人给顾怀风留了一些吃食,一把银子,一件衣裳,赶着时间,匆匆离开。
回家路上,想起儿子满身鞭伤的样子,免不得哭泣咒骂。
落地侯府,怀里揣着顾怀风千叮咛万嘱咐,她自己保证过会给阮宁芙的和离书,心念着这个人,还未走到正房,就有婆子脸上带着喜意过来:“老夫人,三娘子方才醒了,已经能吃饭了!”
乔夫人喜道:“此言当真?”
柳嬷嬷说道:“是真的,吐了一次,烧差不多退了,刚才吃了一碗鸡丝面,大夫才来瞧看过,说人已经差不多好了,精心养上一段时日即可恢复如常!”
衣裳也没换,乔夫人转道往女儿院子走去,路上柳嬷嬷说道:“世子夫人回到家里整整五天,每天都衣不解带陪在三娘子身边照顾,三娘子梦里都找世子夫人,都说长嫂如母,奴婢看着,和亲姐妹一样,也许啊,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合该是一家人,要不然没这样的感情。”
柳嬷嬷正在说讨喜的话,自忖话里没错,说着说着,忽然脖子冷冷的发毛,一抬头就见乔夫人目光冷冰冰看着自己,柳嬷嬷脚步一却,两人已经走到了顾玥小院门口,里面丫鬟脚步轻快来来去去,隐隐传来顾玥的声音:“嫂嫂,我还没吃饱……”
似是有人柔声说了什么,隐隐约约听不分明,外头只感到一阵柔风吹来,暖融融的头皮都松快了。
柳嬷嬷抬起头,就见乔夫人脸上挂着笑走进去。
顾玥换了衣裳,床上摆了一张小桌,上面有几样碗碟,丫鬟们起手将小桌整个抬走。
阮宁芙见了乔夫人行礼,乔夫人微微点头,说:“这会儿还没睡,辛苦你了。”
顾玥抬头,笑嘻嘻叫道:“娘,娘!我好了!”
她扑过来抱住乔夫人。
乔夫人说道:“我知道了,刚回家就听人说你吃了一碗鸡丝面,才进门又听说你还要吃东西。”
顾玥笑着在乔夫人怀里撒娇,看见站在一旁的阮宁芙,朝她笑。
乔夫人摸摸顾玥的后背,微笑着说道:“病刚好可不能多吃,当心吃坏了肠胃。”
顾玥说:“嫂嫂刚才也是这么和我讲的,娘,我听话,没有吃。”
说了几句话,顾玥大病初愈,有些困乏,留下她睡觉,叮嘱丫鬟照顾。
婆媳两个一同出来。
乔夫人:“阿玥能好,多亏阿柔这些日子悉心照顾。”
阮宁芙说:“算不得什么,是儿媳应该的。”
二人在花厅站住,乔夫人坐下来,说道:“这些日子,家里四下打点,总归是找到了点门路,我今天去诏狱见到怀风了。”
阮宁芙近些日子日夜陪伴在顾玥身边,瘦了一些,但乔夫人冷眼瞧着,不知怎么觉得这个端庄漂亮的儿媳,眼窝唇角里含着点妖妖娆娆的春情,令她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
这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儿子说要娶阮宁芙为妻的时候了。
因顾玥,阮宁芙这段时间清瘦了一些,下巴更尖了一点,家里有顾怀风的事,公婆都不在家,管家的事儿大部分落在二弟妹吴芸身上,偶尔她也搭把手,无心用粉黛,她自觉憔悴了一点。
顾玥身上大好,阮宁芙松了口气,脸上有点欢喜,再听顾怀风的消息,心头说不清是轻还是重,像是塞了一团气进去,总归还是关心的。
她看向乔夫人,柔声问道:“母亲,怀风现在可还好?”
乔夫人一直注意着阮宁芙的脸色,先看她脸上欢喜静下来,目光露出点惊讶,后又是温柔关心,只觉得她太冷静了。
想来想去,怀风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阮宁芙好像不怎么忧心,她一直陪着顾玥,偶尔去正房问个消息,还没有二房家的吴芸来得积极。
怀风那么爱她,她竟然不为所动吗?
乔夫人有些齿冷。
一连好几日操劳,傍晚时分又和萧翀乾过招,消耗了不少心力,阮宁芙有些乏了,看着乔夫人,本能疲惫地眨眨眼,不懂乔夫人怎么突然不说话,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她身上,脸上像覆了一层蜡,纹丝不动。
被她眨眼的动作惊到,乔夫人从浮想中抽离,说道:“怀风他不是很好,不过我和侯爷一定会想办法让他出来的。”
阮宁芙说:“这些日子家里打点花了不少钱财吧?”
她怎么这么问?是不是有什么想法?还是在试探?
乔夫人念头几转,否定道:“我们什么样的人家,几辈子祖宗的积累,在外也有人情,怀风的事儿亲朋故旧搭把手,用不了几个钱,钱的事儿,你们小辈不用操心。”
哪里像乔夫人说的这样,老侯爷平日躲着事走,家里出了事有多少情面找人帮忙?还不是撒钱出去。萧翀乾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皇帝,凡是和谋反有关事情有几个敢沾边?
只有那些个不怕银子烫手的人敢伸手,恐怕还要狮子大开口,而这件事最终却还是看萧翀乾的意思。
目前拿钱,也只是让乔夫人和老侯爷见见顾怀风,或是让顾怀风好过点罢了。
乔夫人这样讲,话里有五六分是逞能,阮宁芙不揭穿。
她笑笑说:“怀风出事之后全依仗侯爷和母亲在外奔波,儿媳心里实在不能安心领受。这些年怀风和媳妇攒下了一点小钱,既然是怀风有事,应先紧着用我们的,我们的用完了再请侯爷和母亲帮衬。钱财已经让人送到了正院,虽然不多,还请母亲先使用这部分。”
乔夫人知道顾怀风有点私产,阮宁芙嫁过来之后,除了嫁妆又置办了一些铺子,两口子年年有进项,却不怎么花销,她和侯爷这些日子的确花了不少,手头有点紧了。
面上有两分真实的欢喜,她口中说道:“你们攒下一点钱很不容易,也是你有心,一家人同心协力,等怀风回来……他也会知道你的好的。”
阮宁芙垂眸浅笑。
“只要怀风平安无事就好。”
“母亲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乔夫人牵过阮宁芙的手说道,心里安慰,她从心口抽出一张纸递向阮宁芙,眼睛看着她,叹了口气说道:“怀风在诏狱里受了苦,颓靡了许多,再三说怕连累家人,还特意写了一封和离书叫母亲一定交给你,他是个好儿郎,怕你受到牵连,为他耽搁了青春,让你拿了和离书之后,另择婚嫁。”
雪白的信纸,映着一点墨色暗影,被乔夫人抓在手里,随着她说话,一颤一颤的。
像蛾子在灯影里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