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抒音在校医院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发蒙。
杨沥深第一个看见她醒了,忙抓住她举起的手,给她放回去。
“上面有点滴。”
李抒音重心又压回床上。
“感觉怎么样?”旁边的衡啸云也探过头来。
李抒音摇摇头表示没事。
“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衡啸云摊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医生说你惊吓过度了。”
杨沥深也拉近椅子坐下,“朱老师打你的家庭通讯录,发现上面的号码都不对。”他顿了顿,“他刚回去看晚自习了。”
“不用麻烦他们。”李抒音声音有些沉哑,“我在学校又没什么事。”
衡啸云瞪着眼睛:“没什么事?那你现在是在干嘛?你瞅你晕倒多吓人啊!把我们小深都吓哭了,你知道吗!”
他语气看似在埋怨,其实还是显出一丝心有余悸来,杨沥深听他这么说自己,给了他一记眼刀。
几个老师背着吴孜暖下楼后,救护车就很快开走了,学生也四散着上楼。
唐梦说:“抒音还在上面,不知道什么情况。”
衡啸云先迈开步子,向楼梯挤过去。
四楼和五楼中间的楼梯上,杨沥深正拍着怀里女孩的脸,“抒音?抒音?”
楼梯里同学已经涌上来,路过都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晕倒了?送医院啊!”
“怎么李抒音也晕了?”
刘景一使劲挤上来,还气喘吁吁的,他低着头,让自己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里能被听见。
“把音姐送医院!”
刘景一抱扶着李抒音,杨沥深忙起身,整个人却像是脱力了一样,猛的一下跪跌在了地上,声音脆响。
刘景一看着转过身:“我来背!”
他拉着李抒音的手臂,将她背上来,急速地往下跑。
衡啸云迎面撞上刘景一,就听他说:“杨沥深在上面,我送音姐去校医院!”
衡啸云快步上楼去,杨沥深还跌在那地方,人像是少了魂似的。
衡啸云还处于懵圈状态,他不明白怎么一下子,李抒音和杨沥深反而像是跳楼的那个。
他上前抓着杨沥深狠狠摇了摇,才让他回了点神。
杨沥深脸色泛白,高瘦的身形蜷在地上,声音有些抖:“李抒音……”
衡啸云皱着眉,把他拽起来:“走!去校医院去!”
衡啸云靠着栏杆边走着,看杨沥深像是才回魂,到了楼底风一般跑了出去。
而先冲下楼的刘景一来不及管背上的人是轻是重,他的余光只能看到胸前垂着一双手,在黄昏中白得像是要刺痛他的眼——李抒音的手。
这双手下曾经写过许多的锦绣文章,曾在考场上挥斥方遒,此时无力地垂着。
刘景一一心想着到校医院去,连唐梦和胡文洁喊他的声音都没听见。
“刘景一背着的是不是李抒音啊?怎么了这是?”胡文洁还沉浸在跳楼的险情中,觉得自己心脏都不够用了。
刘景一焦急的神色落在唐梦的眼里,她心里突然像转过来了一面镜子,将里里外外都看的清楚。
唐梦看着那个方向,“我去看看。”她说完就迈着步子过去了,胡文洁想喊住她都没来得及。
胡文洁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二楼班级外乱糟糟的人群,还是打算先上楼了。
几人几乎同时到的校医院,医生听明白情况,简单做了下检查,说是惊吓过度,供氧不足,挂了点葡萄糖。
没多久,朱旭东闻讯赶来。
诊室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人,变得有些逼仄,杨沥深和衡啸云都在旁边,回答着朱旭东的问话。
刘景一看着这幅场面,默默掀开诊室的帘子出去了。
唐梦站在门口的走廊里,却没进去,刘景一出来看到她,反而惊了一下。
“唐梦?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唐梦笑都没笑一下,只是问:“抒音没事吧?”
“惊吓过度。”刘景一又是平时那一副闲散的样子,往回走着,“哎,等音姐醒了,可以好好嘲笑她一下,平时看着从容不迫的,怎么这点事就能吓得晕倒了!”
他开着玩笑,可唐梦却不像平时一样总是要反驳他几句。
“你怎么了?难道也要吓晕了?”刘景一故意说道:“我和你说啊,你要是晕倒,我可就只能喊救命了!”
天是墨蓝色的,只有几抹余光在天边,校园里的路灯虽然已经莹莹地亮起来,但还是有些昏暗。
这条稍显寂静的路上,突然落下唐梦清晰的声音:
“你喜欢抒音吧。”
明明是问句,可她没有一丝疑虑,像是期末手册上老师给的评语一样,一种评判,带着笃定。
刘景一的心里像是一列火车呼啸而过,他张张嘴,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他错过了最佳的否定时间。
他勉强笑了一下:“……你说什么呢?”
唐梦冷嘲一声,不知道是在笑他的粉饰太平,还是笑自己的后知后觉。
“你高一的时候不是要考南大吗?不是还写在班级后墙上了吗?怎么突然改到人大了?就因为李抒音要去北京?”她第一次这样严肃地直呼李抒音的姓名,转过身来看着刘景一,“因为她学习好?还是因为她对你施过援手?”
刘景一低头深呼了一口气:“唐梦,我……”
“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你以为自己当个组员,当她小弟就能掩盖住一切了吗?”唐梦眼中隐隐有泪,几乎是哽咽地打断他,口不择言道:“你配得上她吗?”
她说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疾步走掉了。
刘景一在原地狠狠攥了下拳。
他几乎是立马想起了李抒音,她会说什么?
一定是会笑一笑,然后说:“哪有什么配不配,又不是零件还要对比着卡口,将感情用配不配来描述,那就是把人物化,是对个体的轻贱,真正的感情一定不会是理性分析过后的选择,而是感性的当下指向。”
他一直都知道唐梦是个浪漫化的人,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往往会因太过自我而伤及他人,她并不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李抒音那么聪明,一定会看出什么。
刘景一感到头痛,事情走到这一步,简直始料未及。
唐梦几乎带着泪痕回去的,班级里的人吓了一跳,以为出什么事了。
朱岚可走过来,问她:“怎么了?李抒音没什么事吧?”
唐梦心里更像针刺的一样,缓缓摇了摇头。
朱岚可松了一口气,“刘景一呢?怎么没和你一块回来?”
唐梦冷冷地看着前面:“我不知道。”
朱岚可挑了下眉,走了回去,并不意外,估计两人又吵架了。
唐梦翻开书,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今天不仅吴孜暖让整个年级的人跟着上上下下的,她的心里也像坐过山车一样。
她和刘景一的吵闹多少是喜欢的表现形式,可是现在,他喜欢的却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而她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唐梦审视李抒音,长得好成绩好,有着让人羞愧的心胸和品格,她早就知道,不然也不会成为这么好的朋友,可就是因为她这么好,她们之间这么好,她才这样难受。
她知道和李抒音没关系,但她就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而李抒音对这些还全然不知情,她躺在校医院的病床上,看着墙上的钟,“快放学了。”
杨沥深抬头看了看点滴,说:“估计还要二十分钟。”
“哥。”李抒音看着衡啸云,“你先回去吧,回头我和杨沥深顺路回去。”
“我先回去拿书包去。”衡啸云看了看两人,把杨沥深揽到一边,“你小子这声哥可以喊了哈。”
他一副我早看破了的样子:“你今天这样子我差点以为你要随我妹一起晕了呢!别说你没意思,我还是很乐意当你大舅哥的!”
杨沥深把他手拿下来,拍了拍他的肩,皮笑肉不笑道:“晓云,你之前喊爸爸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说着转过身去,衡啸云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
这小子,还是这么狂!得治!
杨沥深又坐回椅子上,李抒音垂着眼,像是要睡着了。
“哎,”他推了推她,“快五一了,要不要出去踏青?”
“好啊。”李抒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们还可以把五门课梳理一下。”
“好。”
“我们还没做过一份完整的高考卷呢。”李抒音说着,“四百分不知道难不难。”
杨沥深笑了:“李抒音这么聪明,四百分算什么?”
李抒音偏头看他,手指在他手背上轻敲了两下,语气有些懒,“那杨老师要教我。”
李抒音被吓晕这件事被大家笑了一阵,不过她本人并不放在心上,也就乐意成为大家闲暇时的笑料。
第二天她来得有些迟,唐梦和刘景一都板正地坐在位子上,连丝交流都没有。
李抒音也奇道:“唐梦,景一,怎么今天转性了?来,昨天的历史交一下。”
她放下书包,刘景一就转头递给她,“音姐,给你。”
唐梦手一顿,抽出卷子,半侧着身放到了后面,连脸都没抬。
李抒音接过卷子,察觉出两人有些异样,她看了眼旁边的杨沥深,他的眼里没有传达出任何有关讯息。
李抒音自顾自地当起和事佬:“唐梦,怎么又生闷气?你别跟刘景一一般见识。”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生闷气?好像显得我多无理取闹似的。”唐梦低着眼说,连头都没转过来。
李抒音沉默两秒,还是笑着说:“好,是我妄自揣测了。”
她目光又扫了眼刘景一,发现他也没搭话。
接连几日,唐梦也没有再主动找李抒音一起去吃饭、一起上厕所,作业也会按时交,偶尔也会答话,而刘景一虽然依旧若无其事地开着玩笑、说话,但他和唐梦之间也没什么交流。
后排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气压当中。
下课铃一响,唐梦就盖上笔盖。
“邵美真,走啊!”
邵美真在前排远远应答了一声,很快来到后排,“走吧。”她余光瞟着杨沥深。
李抒音和杨沥深都靠在椅背上,垂着眼没说话。
唐梦在位置上转过身,刘景一将椅子向前挪了一下,唐梦就从桌椅间的空隙里出去,和邵美真两个人手挽手地走出了班级,说话间还有笑声传来。
前面刘景一的头低了下去,他知道事情陷入了一种无法挽回的境地。
他几乎是带着懊恼,后边突然传来李抒音的声音:
“景一,你不去吃饭吗?”
“啊……我去啊,我现在去。”刘景一抬头站起身,随意道:“杨老大、音姐,你们不去吗?”
李抒音淡笑,在椅子上抬眼看他:“我中午吃多了,就不去了,你快去吧!”
后面很快安静下来,杨沥深轻攥了一下她的手,而李抒音一直垂着眼,看不清什么情绪。
窗外余晖用金黄色的笔触描绘了她的轮廓,纤长的睫毛低垂着落下一层阴影,这是一副沉静又落寞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