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杯茶里人潮汹涌。
洪中的许多学生都在等餐,服务员忙得脚不沾地。
易敬森老早在里面的卡座上坐定,长腿伸在桌下,显得空间十分逼仄。
桌子上有免费的糖。
江煜其:“来!”
易敬森:“战!”
两人开始猜拳。
杨沥深和李抒音一前一后地进来,江煜其已经把糖全赢到了面前。
“嚯,今天还不算太晚哈!”易敬森伸着脖子,迅速抓起一颗糖,“我最近就是太水逆了!”
江煜其瞪着他,坐过去打了他一下。
李抒音放下书包,坐到里面,好笑道:“易敬森又输光了?”
“‘又’?”易敬森咬文嚼字,十分不满。
“在衡啸云手里你不是也折戟过许多次?”
“……”
自诩理科王子之首的某人感到颜面不保。
杨沥深捏过来一颗递给李抒音,他人还是看着对面,“何止,也曾在我手底败过。”
“那你概率题对了几回啊?”李抒音把糖剥开,笑着调侃。
易敬森一拍大腿:“别说了,我现在马上研究博弈论,争取成为洪中的约翰奈许!”
三人失笑。
杨沥深手肘撑在桌前,问道:“衡啸云呢?”
“他不是去找姚蓁了?”江煜其说,“哎,你们没碰到?”
杨沥深身子向后半仰,和李抒音目光相接。
李抒音:“没看到哎,我来问问。”
她掏出手机打电话给衡啸云,可是却提示占线。
“他人能去哪?”易敬森拧着眉。
这时服务员正好将串端上来。
易敬森:“谢谢哈。”他转过头,“我去外面看看不然。”
“看什么啊?”衡啸云的声音传来。
姚蓁扶着他正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走近了,大家才看到他身上有些脏,羽绒服的侧面被水洇湿了大片。
江煜其惊道:“你去抢劫了?”
“抢你大爷!”他拉着姚蓁坐下来,“我可是一直奉行兼济天下的理念。”
易敬森看他还能侃大山,知道他没什么事。
“你是继承杨沥深的衣钵了?来这么迟?自罚三个地狱级辣串,我就原谅你!”
姚蓁说:“他就是骑车的时候摔了一下。”
易敬森和江煜其“哎呦呦”地起哄:“就这还号称秋名山车神呢?”
衡啸云拿起糖一个个扔了过去。
杨沥深和李抒音复制粘贴似的,手肘都撑在桌子上,淡笑着看着他们,不过两人一贯如此,大家就常常会忽略许多变化。
衡啸云三人在旁边打闹着,姚蓁却看见杨沥深经常会看着旁边的李抒音,偶尔说话时李抒音才会偏过头,两人的眼睛都柔亮极了,看着对方时像是世界上只有彼此。
姚蓁怔神的时候,李抒音转过头来,看到她的目光,不慌不忙地笑了笑。
“你没把吴孜寒喊上?”
“我喊了呀!”易敬森咬着串,口齿不清,“他说家里有事就不来了。”
他把签子扔到旁边的筒里:“不过吴家这个妹妹,别看平时看着嘿,又瘦又小,说话声音也细细的,但是就是感觉,挺怕人的!”
“怕人?”杨沥深声调上扬,“你是平时不出门吗?这样一个小女孩都能把你吓到?”
“我说感觉!”易敬森摆摆手,叹了口气,“吃完这顿饭,咱们就下学期再见!今年我要去我妈那边过年!”
易敬森父母早年离婚,母亲就嫁到了北京,父亲这么些年也莺莺燕燕不断,虽然家境还算优渥,但父亲的女朋友总会对他大献殷勤,而父亲给钱后就不问事事,易敬森烦不胜烦,能躲就躲,他和衡啸云他们玩在一起,也还不算太寂寞。
“哎呦,不就十来天嘛!”
“来来来,城里人,啥时候带我们也去见见大世面!”
“什么叫带你们啊!瞧瞧你们这点儿出息!”易敬森端起茶,“以后大家都北大见!来,走一个!”
李抒音回到家的时候,陈丽柔正在收拾行李箱。
“你们同学聚完了?正好收拾一下,回浙江去。”
“现在?”李抒音问。
陈丽柔转过身来,理所当然道:“是啊,回去过年啊!”
“可是我还要找啸云哥玩呢!”
陈丽柔把怀里的衣服丢在床上,走近说:“抒音,你是大人了,你可以自己做主。”
她拿过钱包:“我给你留一笔钱,你去找你姑姑他们都行。”
李抒音拿着钱包,看她从衣架上拿过大衣,迅速拉上箱子。
“你现在就要走?”
陈丽柔拉起箱子,边走边回答:“是啊,你走吗?”
“我……”
她踌躇的时候,陈丽柔已经关上了门。
她握着手机,坐在沙发尽头,屋里静悄悄的,在这里曾经有的欢声笑语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手机一震,杨沥深问她到家了没。
——我已经到了,你在家吗?
那边很快回:在。
李抒音顿了两下,才问:你要去南京吗?
杨沥深正坐在桌前,桌上一瓶水培的兰花。
他看到这条信息,不由向前直起身。
——我不去,怎么了?
——有点想你。
杨沥深手一抖,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浑身发热。
李抒音倔强的神情、含水的眼眸似乎又浮现在他的面前。
——你怎么了?我来找你。
那边迟迟没有回信。
李抒音没多久就接到李宜勇的电话。
“她说要回浙江,已经走了。”她声音平静。
那边李宜勇长吁短叹:“你看你妈!动不动就爱生气,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冲动、暴躁,心态就不能放平和一点!”
“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和她结婚?”
李宜勇反而像被噎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说:“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大年三十我去接你。”
“不用。”李抒音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过年什么的无所谓,不用你们操心了。”
她还想再说,手机已经黑屏关机了。
李抒音呆在寂静的房间里,外面已经全黑了,有汽车的鸣笛声远远传来。
她的目光落在书架上,那里有个纸盒,里面的纸蜻蜓已经九只了。
她紧握住纸盒的边缘,突然一阵眩晕,半晌才缓过来。
这时床头充电的手机响起——
杨沥深:我在小区门口。
杨沥深仍旧围着蓝色的围巾,换了一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
路边停着许多私家车,将车水马龙一并遮挡住了。
她刚走近,杨沥深已经把她拥进怀中,他宽大有力的手掌安抚地顺着她的头发。
“还好吗?”
李抒音闭眼摇摇头,面前的身体温热而有力量。
她原本有许多的话,此刻却觉得没必要了,甚至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他的处境。
在家庭的问题上,他远比她承受着更多。
李抒音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他笃定:“李抒音,你在想我。”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听见你的心声了。”
她笑:“骗人。”
杨沥深也笑了起来,他牵起她的手,沿着路走着。
“我爸妈离婚了,我妈刚刚拉着行李箱走了,她回了浙江的家里。”
李抒音长出一口气,“之前我生病住院的时候,他们为了我苦苦地哀求医生,到处筹钱给我治病。出院后有段时间我坐轮椅,我妈为了照顾我,就把工作辞了。她是一个很要强的人,一直对我爸温和犹豫的性格颇有微词,后来大概是接受不了处处要向我爸要钱的落差,两人就经常发生争吵,终于在前段时间得以解脱。你说可不可笑?明明最困难的时候我们都一起熬过来了,却在日子安逸不断好转的时候分道扬镳。”
她声音低低的,偶尔好笑似的扯着嘴角,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妈爱我爸,可是也会对他犹豫不决的处事方式多有微词,我爸肯定也爱我妈,可是在争吵完之后,也就同意离婚了。爱一个人,到底爱他什么呢?当时间憔悴了人的容貌,当柴米油盐充斥着生活,爱就会消耗殆尽吗?那又怎么能称之为‘爱’?”
大概是她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伤怀,杨沥深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笃定:
“我一直相信,世界上一定会有人无条件地爱我,我们彼此只将对方纳入自己的心中。”
不只是说给对面的女孩听,还是自己。
“那也是在‘只将对方纳入心中’的条件下。”李抒音清楚地指出。
“不,这并不是前提条件。”杨沥深平静地说,“因为他们必须同时成立。爱情,是具有唯一性的,像身份证明一样,一生只能认证一次。”
李抒音突然笑起来:
“其实我小的时候一直和我爷爷生活,他在镇上教书。上小学的时候我才到市里的学校,那段时间镇上的不是修路就是修桥,后来初中到育仁,每周就放半天假,每次回去也没有路灯,要拿着手电照明,而且一下雨,就全是泥泞。回家洗个澡睡觉,第二天连中饭有时候都赶不及,因为下午要接着考试。他们之前一直在外地闯荡,没时间管我,等我生病后,他们才回来了。我渴望我的父母能给我一个完整的童年,给我关爱,但当我拥有它的时候,才发现过去已经弥补不了了,而且这种拥有也非常短暂,但我无法去谴责我的父母。”
杨沥深握紧她的手,接着听她说:
“所以后来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都要把这些所谓的‘苦难’拿出来,从头到尾复习一遍,然后想:我连这个都扛过去了,现在的这些苦难又算什么?”
“在我学到能量守恒定律的时候,我也才明白,或许人的快乐和痛苦也是守恒的,当你获得快乐的时候,痛苦也就相伴而生了,那些我坚持的理念、原则、信仰,在这个时代里,是这样轻易地被践踏,让我不可避免地感到痛苦,甚至时常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杨沥深一直安静地听着,“即使面前有我们要用一生来翻越的重重大山,但一想到能和你携手走过,我就觉得山不再是山,只是你我的前路。”
他说:“你相信吗?我们终将战胜苦难,夺取理想主义胜利的旗帜。”
他的眼睛像黑夜中的星星,亮而深,在这样的冬夜里,满溢着意气风发。
这个寒假,李抒音说要备战小高考,李宜勇也没多打扰她,只是除夕的时候一起吃了顿饭。
李宜勇和衡永晖都有些喝多了,互相扒着肩膀,很是推心置腹地侃着。
李抒音靠在沙发上,前面电视上正放着最新的电视剧,她抱着臂看着,眼神却放着空。
“哎——”
衡啸云看着手机,突然直起身,“这家伙除夕还不忘学习呢?”
她探头过去看,空间里杨沥深发了张图片,是一本书,《白鲸》。
衡啸云叹了口气,“这小子......”
李抒音拿过手机。
李抒音:【杨沥深,新年快乐。】
等桌子上的人喝完之后,已经快过零点了。
衡啸云和李宜真把醉醺醺的两个大男人抬上床。
“姑姑,我就先回去了。”
李宜真知道她的性格,也没拦着,“让啸云送你过去,一个人太不安全了。”
衡啸云穿上羽绒服,拿过围巾。
“走,我送你。”
外面的街上还亮着花花绿绿的灯,好在两家相距并不是很远。
路途中,衡啸云说:“这大年三十的,杨沥深也没去南京,就一个人过啊?”
李抒音挂着淡笑,没说话。
“你和杨沥深是不是有事啊?”他转头问,“我曾经一度怀疑他转过去就是为了和你做同桌。”
“你想什么呢?‘烽火戏诸侯’吗?谁会把转科当儿戏?”
衡啸云默然片刻,才指着她说:“不过我和你说,杨沥深比钟华阳有种,不仅有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