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是洪中最闲的时候,虽然今年的春节比较晚，但为了给三月底的小高考腾出复习时间，本学期的期末考试和往常的时间差不太多。

班级的黑板上，时间已经写到了2015年1月14日，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深冬。

期末考试还有十天，但大家似乎都被凛冬所影响，变得寡言起来，教室里暖烘烘的，只有纸笔摩挲的声音和偶尔的咳嗽声。

李抒音撑着下巴，正在看年级发的数列题型汇总。

她有缕头发落在前面，杨沥深捏着，将这缕头发摆到她的肩后，李抒音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回去看书了。

杨沥深给她传“小纸条”：【数学的真题卷做完了？】

李抒音：【对啊，94年14年的，你不是让我把卷子背下来吗。】

杨沥深：【你闭上眼，可以在脑海里想每一张卷子上的每一道题，再去想这个题具体考哪个知识点。万变不离其宗，肯定是考试大纲里的，你可以通过题目去倒推出题老师的意图，这样就能跳出题目的坑。】

杨沥深：【拿去年的卷子来说，你先想一下最后一道填空题，题目、考点、解题方法和步骤】

李抒音闭上眼想了一下，那道题就在脑海里显现出来，像是有个人持笔在写，解题的过程被一点点地书写出来。

半晌，她睁开眼，觉得思路更清晰了，杨沥深看着她，她刚抬手在本子上准备写，窗边忽然响起呵斥声——

“你看什么呢？给我站起来！”

同学都望过去。

孙栋正站在窗边，翻着手里的像是杂志一样的东西，露出很不屑讥诮的表情。

方文彬低头站起来，手指抵住桌面。

他原本就很白，此时脸埋得低低的，只能看到一只通红的耳朵。

孙栋冷哼着合上杂志，卷在手里：“我要去问问你们朱老师，平时都教你们什么东西！”

孙栋背过手气哄哄地走了，旁边的人拉了拉方文彬，想让他坐下，但他都没有。

大半的人还处在讶异当中，李抒音稍瞪眼睛，也有些被惊到。

唐梦忍不住说：“孙栋天天在我们班搞监控的吧！可算让他抓到个把柄了！”

李抒音沉默着看着这一幕，又低下了头。

下课铃一打，班级的人很快出去了，唐梦上来挎着李抒音，看方文彬慢慢地坐了下去。

他仍旧低着头，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哎，反正东哥也不会怎么说，谁还没在课上看过课外书啊！”

两人走到楼下，人群散开，李抒音才开口。

“方文彬，他初中是在乡镇上的中学读的，后来考上洪中了，他的母校都觉得很荣耀，还特意拉了横幅。”

李抒音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孔子像上：“到一个差异这么大的环境里，会很难适应吧。”

唐梦想了想：“好像他确实不太爱说话哈，平时都是独来独往的。哎，你和东哥走得近，帮他要回来吧！感觉他自尊心还是很强的。”

晚自习前，朱旭东照常到教室督促大家背书。

方文彬一直僵硬着身体，以为他会叫自己出去谈话。

但朱旭东好像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仍旧是带着笑，在班级里转了两圈，末了他到后面，拍了拍李抒音的肩膀。

李抒音心领神会，跟着出去了。

朱旭东把一本封面花哨的杂志拿出来，说：“你找个合适的方式还给方文彬。”

“老师知道是他？”

朱旭东拿下眼镜，鼻子两旁有两块浅浅的印记。

“他又不是看一天两天了，成绩也没掉啊，你突然说要把他一直以来的平衡打破，说不定还会起伏比较大。”

朱旭东坦言道：“现在的孩子，心理都是门清的，你不用说去批评他又惩罚他，又怎么地，他自己心里就懂了。”

李抒音沉默听着，这时才说：“孙主任又来找您了？”

“随便他怎么说。”朱旭东无所谓道，“我听说你爸妈的事了，你还好吧。”

“我没事。”

朱旭东叹口气，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当班长吗？”

李抒音静静地摇头。

“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这个职务，但有能力的人有很多，却不是人人都适合，你会很受影响，当然我不是说成绩哈。”

教学楼的读书声远远传来。

朱旭东接着说：“全班五十几个同学，每个人的身后都是一个甚至几个家庭，是一个班级，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小社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难，但你能化解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所以不需要事事都去回省自身，因为这并不是你的责任。”

他加重语气：“所以我和你说的是，不要事事都往自己心里搬，要学会放空自己，包括你父母的事，即使是父母，那也是别人的人生。你是有思想的孩子，我也不避讳谈这个，包括我经常在会议上碰到你初中的老师，也会经常聊起你。李抒音，你这样的孩子如果再出什么岔子，我们会心痛一辈子的。”

李抒音眼眶发热，她强忍着内心的酸涩，点了点头。

李抒音回去时，大家已经坐下，开始自习了。

她握着杂志，背手在身后，悄悄从后门走了进去。

杨沥深一下就看过来，黑亮的眼睛含着笑意。

因为李抒音也是笑着的。

她把杂志放进桌子里。

杨沥深把纸条递过来。

【很开心】

李抒音捡起笔回复道：【是，老师让我把杂志拿给方文彬。】

【组长身兼数职。】

【走开吧你。】

李抒音顺便睨了他一眼，对他的调侃付之一笑。

那一笑真是如暗洞中乍见的光亮，如静夜中绽放的昙花，如平湖上骤起的漩波。

杨沥深还是侧过身看她的姿势，他清隽的脸上神色怔愣，呆滞地看着她。

李抒音笑意淡下来，眼神依旧狡黠，她看着他，对着口型：你干嘛？

过了几秒，杨沥深才缓慢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了。

面前的王后雄学案，一页都没翻过去。

周六的晚上，唐梦要去聪明兔买文具，早早走了。

李抒音在收拾书包，听见杨沥深说：“一起走吧。”

“好。”李抒音拉好书包，背到身后，“但是我要等下方文彬哦。”

杨沥深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两人下了楼梯，主路上有许多步行出去的同学。

李抒音拉着他站到角落里，正好可以看见回班级的同学。

她站在天井的两层台阶上，杨沥深倒着从台阶上走下来，插兜在她面前站定。

天全黑了，教学楼灯火通明。

李抒音背对着灯火站着，她比杨沥深略高一点，眼睛黑亮。

旁边就是大广场，旗杆被灯火映照着，笔直细长的一根。

“杨沥深。”

“李抒音。”

两人同时开口。

一道雀跃，一道沉静。

“你先说。”李抒音笑道。

杨沥深静了两秒，说：“我们以后，到北京去看升旗吧。”

李抒音张口想答应，突然余光扫到一个身影，她赶快转头喊住：

“方文彬！”

那道身影停下。

方文彬抿了抿唇，有些诧异的样子：“李抒音？”

他瘦长的腿向前走了两小步。

李抒音翻过书包，掏出两本杂志。

“给你。”李抒音洒脱道：“我买的新的，才看完，可以借给你看，我觉得这本的第五个故事写得最好。”

方文彬低下头看着面前的两本杂志，上面有着花哨的漫画人物。

过了许久，他才接过去，声音低不可闻：“谢谢。”

他的那一本在其中，被他抽上来，旋即一滴热泪落在上面。

“谢谢。”他又重复一遍，“以前，很多人骂我是娘娘腔，他们还说，这种杂志只有女生才爱看。”

他抬起头，嗫嚅道：“我喜欢这里面的故事，我也喜欢这里的文字，凭什么不能看？”

“对，很多事本来就没有限制，只是被人为设限了。”李抒音目光如炬，“你没有错，任何人都不该歧视你，不过——”

李抒音压低声音：“还是要避着点孙主任。”说完她退后一步。

“看完记得还我哦！快上去吧！”

方文彬转身上楼，走了两步，看着她：“谢谢你李抒音！”

李抒音摆摆手，向外走去了。

杨沥深和她一路走回家。

李抒音揪着书包带子，随意晃动着。

“这么开心吗？”杨沥深侧过头，朗声问。

“当然啦。”李抒音看着前方，“快乐其实很简单。”

她又说：“你知道我现在想到什么吗？”

杨沥深侧脸看她。

“罗兰：‘认清生活的本质之后，依旧热爱生活’。”

一直到小区门口，李抒音摆摆手：

“我回去啦，还有，期末加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