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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爱与自由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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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钟华阳来说,李抒音近乎要绝交的表现,让他有些慌乱,她对杨沥深的维护,让他有一种自己独自欣赏的美景突然成了被第二个人欣赏的不甘。

这天晚上,钟华阳回到家,家里的阿姨接过他的书包。

母亲华兰是一名全职主妇,却并没有像其他妈妈一样,笑容满面地等着放学回家的儿子。

她年少时被父母宠爱,后来又被交给丈夫,四十多年来是真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妈?”钟华阳上楼。

华兰正在卧室里熨衣服,听到他的声音略微抬头看了一眼:“阿姨不是给你送过饭了?快去洗漱睡觉吧!”

钟华看着她的动作,有些不易察觉的冷嘲:“你在干什么?”

“你爸要回来了,我给他把衣服都收拾好。”

钟华阳看着她把之前熨了好几遍的衣服又翻出来,有些无力。

华兰看他还站在门口,这才拿出一点母亲的威严:“你还不去睡觉干嘛呢?”

钟华阳忍不住,还是指了指那些衣服:“你已经熨过了。”

他回到卧室,躺在床上。

父亲钟和几年前高升到了市里,母亲华兰本来要跟着去的,但钟和以儿子需要照顾拒绝了,华兰本来还哭闹着,但钟和脸色一冷,她就不敢再提了。

钟和节日一般都会回来,于是他回来之前的日子,华兰就像是等待领导视察的下属一样,紧张兮兮的,自己让自己忙得像个陀螺。

华兰的心里只有钟和,如同钟和的心里只有名利。

也许是因为李抒音的天资聪颖,父母从来不觉得她需要指导或着对她维持世界的美好,一如此刻,吵架也不会避讳她。

电视里在放着家庭剧,屏幕里的一家人正围在一起吃饭,茶几上放着李宜勇买的糖炒栗子,李抒音坐在旁边的地上,垂眼剥着板栗。

是她爱吃的,但因为放的时间久了,很难剥,碎壳会扎进指甲缝里,有些疼,吃进嘴里,也是又甜又凉,明明是好吃的,但因为凉了美味也打了折扣。

李抒音眼眶发热,两行泪落下,被她沉默地擦去了。

卧室里的争吵一字不落地落进她耳里,带着一方的嘶吼和另一方的无奈隐忍。

“离婚!”最后陈丽柔毫不犹豫地喊出声,“以后抒音的生活费一人一半,拿上户口本现在就去!李宜勇,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窝囊的男人!我跟你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李宜勇声音无奈:“别气了,今天民政局又不开门,我去看看中午做什么吃的。”

他走出卧室,看到女儿平静地坐在茶几前,眼睛盯着电视看,不由皱眉:“怎么坐在地上?”

“这样看电视正好。”李抒音连头都没转,盯着前面的电视机说:“你们这样天天吵有意思吗?离了吧。”

她音调不算高,但陈丽柔听见了,立马从主卧冲出来,看着她,你就是这么劝你爸妈的?”

她难掩怒气,像是个被心腹背叛的将军,瞪着她一眼,丢下一句:“当初还不如不救你!”

她说完转头又和李宜勇互倒怒火。

李抒音心里却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眼前发晕,过了许久,她才压抑下去那种心悸的感觉,手心有些冷汗。

过去她所坚持的原则、追寻的意义,那些让她愤恨的事件、热泪的情感似乎都在这一刻化成了虚无,一种孤独吞噬着她,让她像一个独自面对着这个危险世界的婴孩。

两人吵了许久,最后不了了之。

世上的夫妻似乎都是这样,对对方有种种的不满意,将吵架当做一个宣泄的途径,他们乐此不疲地吵着,顺便殃及池鱼,可以从一只碗吵到人的本性,从家庭吵到一个社会。

婚姻、家庭或是那可能存在的浅薄的爱情,都是李抒音没有涉及过的领域,她可以对一道数学题抽丝剥茧直击背后的原理,而对于家人的矛盾,她也只能无能为力地旁观。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唐梦看着面前的答题纸,“刘景一,这么简单的题你也能错?”

“大意大意!”刘景一叹口气,抽回答题纸。

唐梦哼了一声:“由此可见,女生可以共情于主人公,为消逝的爱情神伤,而男生,哼,只会连课文都记错。”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李抒音清润的声音插进来,“唐梦同学,课文最后已经告诉了你答案。”

“对,男人——”唐梦撇撇嘴,面露忿色,“就是始乱终弃的怪物。”

“哎,这可不兴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哈!”刘景一转过身,靠在桌子上,认真道:“我要是喜欢一个人,一辈子都不会变心的。”

唐梦恶寒,搓了搓手臂,“你好肉麻啊!”

刘景一指着她:“你看看你,只顾着批判,人家真说了你又说不出话来了!”

唐梦叹息着摇头:“我只是在想: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年轻。”

杨沥深闲着的时候,手里一贯捧着各种书在看,他向后靠着椅子,他那个位置可以看到整个班级,而李抒音说完之后,他手里的笔都转不起来了。

之前因为杨沥深的腿伤,两人中午不回家,一直待在教室,现在中午干脆也就不回去了,对于李抒音来说,她都要感谢这个契机。

她今天吃完饭回到教室直接趴在桌子上,连书都没看。

窗外的树枝已经是光秃秃的了,偶尔风过晃动两下,萧索极了,李抒音沉默地看着,几乎要睡着了。

有人轻撩了一下她的发尾,等她转过头的时候,杨沥深正把答题纸拿在手里翻折。

他面色认真,侧脸轮廓分明,眼睫垂着,和他高挺的鼻梁、绯色的嘴唇一起,有一种冷淡的矜傲感。

李抒音趴在手臂上看他,很快他将两只蜻蜓摆在她面前,李抒音略显倦怠地一笑,眼神从蜻蜓上移开。

杨沥深看到她明明是笑着的,眼里却有一层薄薄的水光,眼眶有些微的红。

理性的李抒音有着最细腻感性的心理。

杨沥深旋即升起一种无力感,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段时光。

他声音低沉:“抒音......会好的。”

倦意让李抒音的眼睫轻微眨动着,她问:“......你喊我什么?”

杨沥深耳尖微红,他目光几乎到缱绻的地步。

眼眶里的泪终于顺着李抒音的眼角落下,滑过她的眉间,她整个眼睛和鼻头都红起来,她抬手,杨沥深却握着她的手,先一步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珠。

李抒音的手并不瘦弱,细长而匀称,如同她笔下的文字,如同她的人一样,很有力量。

那滴泪水让交握的两只手有些潮湿,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李抒音慢慢握紧那只手,缓过气来,问道:“世界上会有一成不变的感情吗?”

她的表情实在太紧绷太脆弱了,这个问法,也实在太不李抒音了。

李抒音不该是坚定的、执拗的、从容的吗?

杨沥深的心里如同交握的双手一样,感到一阵潮湿。

“当然会有,”杨沥深听见自己说,“比如爱情,就应该是唯一的、不变的感情。”

“可是万物是运动的,怎么可能不变?”李抒音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问自己。

“爱情的产生必然是两个坚定意志的融合,爱的内容会变,可爱的本质却不会变,爱只会在意志的融合下,不断地加深。”杨沥深的声音缓慢而坚定,“我一直坚信,爱情是具有唯一性和排他性的,一旦爱上,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李抒音慢慢地松开了手,因为眼眶的泪水,睫毛黏成了一簇簇的样子,让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鹿。

“你以后想去哪里上大学?”

“北京。”李抒音毫不犹豫地说。

“我也会去北京的。”

流泪很耗费精神,疲倦让她眼睛半合,杨沥深不再说话,她合上眼睛已经进入梦乡了。

那两只纸蜻蜓就在她的脸旁。

杨沥深很难去描绘李抒音。

在这一方城市里,在这一段寡淡紧张的中学生涯中,她像是一笔浓墨重彩,挥洒进每个人的生命中。

她太过智慧,太过执着,在高考的压力下,在千篇一律的面孔中,她太鲜活太绚烂。

被她照耀过的生命都不会忘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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