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错失了第一时间逃跑的机会,干脆也不跑了,紧紧盯着妙妙的脸,目光下移,又落在她的小腹上。
这已然是怀胎几月的模样。
她心头窒息,小花倒是“一见如故”的模样,直接扑进了妙妙怀中:“哇,姐姐,你好漂亮!”
妙妙莞尔,眼角露出温柔的细纹,摸摸小花的头:“好姑娘,你们是迷路了吗?”
方野扯了扯嘴角,已经确定了自己还是没能跑出幻境范围,破罐子破摔,直接往前走几步,探头往里看。
一个不大的木屋,陈设还算温馨的模样,一张巨大的床上爬了十来个大小不一的幼童,都是小男孩的模样,在左侧开了个窗户,床下摆了几个高一些的桌子,和架起的灶台,黑漆漆的大锅里咕噜噜炖着不知名的液体。
方野瞥一眼就没了兴致,直截了当问:“我们住哪?”
妙妙一愣,柔声道:“当然是……和我们一起住呀。”
方野眉头一挑,指向那个至少十二三岁的男孩,又指了指同样大的小花:“不太合适吧,我们这里有女孩子。”
小花懵懵懂懂,这时也明白了不合适,瘪了瘪嘴,小心翼翼地往方野身边贴了贴。
妙妙道:“小孩子嘛,懂什么呀。快进来,快进来。”
就在看到妙妙的那一刻开始,男人好像突然成了哑巴,刚才还一路温柔健谈的模样,现在却变得面无表情,一进屋就大屁股一墩,占据了最大的位置。
边上的一个男孩被挤了下去,怔了一下开始大哭,尖锐的声音几乎刺破耳膜:“娘亲,娘亲——”
妙妙立刻换成无奈的神色,嘴中碎碎念着:“哎呀……也不让着点孩子……你这家伙……”
她说着,越过方野关上了房门,这才慢吞吞走过去,将小男孩抱起来找了个空隙放下,又用温柔地力道给男人调整姿势,抱着他的手臂将他拖着放平,又抱起轻软的被褥盖在他身上,为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蹲坐下去,轻轻脱下他的靴子和袜子。
方野全程看着,目瞪口呆。
难道说,妙妙的丈夫是个残疾人?不对啊,他刚才在外面不是挺健谈的吗?那个病死鬼也能生孩子?
她满腹疑惑,回头妙妙冲她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说话。屋子里气氛压抑,小花已经畏惧地住了口,缩在方野身边一言不发。
方野静静观察她,妙妙也好似没有注意到她一样,尽心尽力地去拿了碗,在锅里盛了黏糊糊的晚饭,去抱起丈夫,一勺一勺地送进丈夫口中,偶尔有从嘴边流下来的,她就用袖子轻轻为他擦净;待丈夫吃完,她又去盛了一碗,给孩子们喂,期间这些满地乱爬的男孩还会嗷嗷乱叫,上爬下窜,她还要将孩子抱回来,一边擦一边喂,就这样循环往复……
方野头疼的捂住上半张脸。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妙妙终于解决了所有人的餐食,油乎乎的手在衣服上随意地擦了擦,对方野笑了笑:“对不住,怠慢了。”
方野已经在这个过程中对她佩服的一塌糊涂,不管这些怪物是什么用心,几个时辰就整了这么个死出,也确实挺有耐心。
妙妙得到沉默的原谅,悄然松了口气,领着方野和小花来到昏暗的厨房角落,在脏兮兮的竹篮里掏了掏,掏出几个巴掌大的干粮。
她不舍地擦了擦,递给方野:“吃吧。”
说着,她拿起勺子,蹲行到锅边,去舀那一点点锅底。
方野要窒息了,赶紧塞给小花去拉她:“不用,不用了。”
妙妙愣了一下,“你不饿吗?”
方野早已辟谷多年,即便没了灵力也不会影响,“……我来的时候吃了。”
鬼知道这些都是什么玩意。
她说着,没忍住问:“你丈夫是哑巴吗?还是中了什么法术?”
她在寻找破局的关键,妙妙一听,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是男人,外出打猎多累,回来享受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方野下意识看床上那几滩均匀呼吸的肉,“真的吗?”
她怀疑这其中有诈,那男人浑身无力的模样,绝不像是累的,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问题。
谁料妙妙却不悦道:“你总盯着我男人看干什么?你一个小姑娘家家,也要出阁了,注意廉耻。”
方野:“……”算了。
她不走心地道了歉,再三发誓自己没有觊觎她男人的想法,妙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小花吃饱了,小心翼翼地将剩余的干粮递了过来。妙妙拿过来,藏宝一般藏起来,目光温柔地看着小花,像野狼在看自己即将到手的猎物:“真是个好孩子……贤惠……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方野一愣,皱眉看她,妙妙已经打了个哈欠,温柔道:“快睡吧,快睡吧。”
方野扯了扯嘴角,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等等,我们就在这睡啊?”
妙妙点头,直接躺下,“这里很宽敞的,快睡吧。”
方野懒得再多说,找了个位置,在黑漆漆油腻腻的地方躺下。她睁着眼,望着房顶发呆,也不知道前路如何,现在看来,她是一定要破了最终的局,才能带着择风离开这里,重新入圣山。
她可能会死在路上,也可能会成功。
方野叹了口气,满心忧虑。
一片寂静中,方野一声一声数着数,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都逐渐平稳,这才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向房门。
她用力一推,没推开,皱了皱眉,又试图摸索门锁,从地面上的缝隙一路向上,指尖陷入细细的门缝中,然而怎么用力,也找不到一点空档。
她不甘心,再次用力,全身都贴了上去撞了撞,还是没有动静。方野终于丧气,转身想回去,明天再看时,直直和一张脸贴上。
对方的鼻尖几乎要贴在她的鼻尖上,黑溜溜的眼睛转了转,隐隐有几分琉璃的光彩:“你在干什么?”
方野心头一突,忙站直,摇头道:“我睡不着,起来走走。”
妙妙上下打量她片刻,咧开嘴笑了:“傻姑娘,第一天都是这样的,快回去睡吧,好日子在后头呢。”
方野知道自己是走不出去了,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应下。她现在没有灵力修复伤口,这么久过去,也确实有些疲惫过头,在地上躺好,闭上眼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
这似乎是个梦。
方野不太能确定,因为她现在更像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围观别人的梦。
她看见一个酷似妙妙的小姑娘跪坐在地上,看上去比小花还要小一些,几个同样年纪的男童扑上来,撕扯她的头发,衣服,小辫。方野眉头微皱,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只见画面一颤,闪烁几下,很快就出现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两三步上前,一脚将她踹倒在地上。滚出去的姑娘看上去身形大了一些,但依旧孱弱,颤抖,不堪一击。
方野几乎是立刻被激起了战斗的欲望,奋力向前,却从对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
她现在确定自己是在梦中了。
“你是想要和野男人跑吗!谁让你对他笑的!你这贱人!我撕了你的嘴!”
方野肝胆俱颤,只见那张清秀柔美的脸上很快就出现了无数个鲜红的巴掌印,嘴角破皮流血,妙妙模样的少女倒在地上,长发披散着,看不清表情。
她侧过脸,方野发现,就在她耳朵的位置上,有一道巨大的血洞,血淋淋的,耳朵已经消失不见,仿佛透过那个洞,可以看到她同样鲜血淋漓的大脑。
方野目瞪口呆:“……”
只是很快,视线愈发模糊,方野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她只见那姑娘被绑上了架子,有人上前,板住她的脑袋,方野赶紧飘过去,清晰地在她的侧脸上看到巨大的伤疤,和已经愈合的侧耳伤口。
还是那个人。
所有人都消失了,架子也消失了,姑娘依旧在那里。她直直站着,站得笔直,目光直勾勾落在方野身上,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她忽然开口了,露出同样黑洞洞空无一物的口腔,却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她拖长了语调,像是歌谣般,幽幽的声音传了很远:
【我要……割掉你的耳朵,让你无法辨别谎言】
同一时间,方野耳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细细分辨,是无数个不同的声音说着同样的话:“他是因为喜欢你才欺负你……这是在逗你玩……小男孩喜欢你啊……”
“打是亲骂是爱,这是他的爱,这是你的荣幸……”
“男人都这样,他只是不会表达……”
方野听得想吐,后退几步想要躲开,走不出声音的范围,她就试图用力捂住耳朵,依旧抵挡不住声音在自己脑海中炸开:
【挖掉你的眼睛,让你无法看清真相】
“你婆娘跟野男人跑啦,绿头龟,骚·/荡/·妇……”
“你娘不要你了,嫌你爹没本事,和别的男人跑了……”
“死丫头生得这副狐狸模样,是想要勾引谁!?”
方野大脑充血,实在是被吵得烦了,低声斥骂:“闭嘴,闭嘴…你们这些该死的……”
声音并没有停止,少女接着唱:
【割掉你的舌头,让你再也无法为自己发出声音】
“女人嘛,都爱矫情,嘴上说不要,心里不知道多想呢。”
“装什么?挡什么?知不知道这样只会让我更兴奋?”
“强迫?什么强迫,你不愿意不会拒绝吗,你没爽到吗?”
连连的质问让方野的心情越来越糟糕,她眼前血红一片,心中杀人的欲望不断翻涌,而少女流下血泪,娇弱而无助,终于在这样浪涛一般的攻击下跪地。膝盖发出嘭一声响,她低着头,扶着地面,缓缓倒了下去,逐渐化成一滩血水。她的脑袋还贴在血泊中,嘴巴一张一合,眼中不断流泪,声音也断断续续,
【锁住你的手脚,给你一个孩子,让你得到幸福】
在“幸福”二字时,少女的嗓音忽然抖了一下,最后一句话是尖叫出来的:
【这就是——属于你——属于你——最幸福的结局!】
方野胸口一热,蓦地呕出一口鲜血来。她心中恨意滔天,自己都觉得奇怪。
那些细碎的声音不知是觉得惧怕,还是她习惯了,渐渐低了下来,絮絮叨叨,像妇人温柔的嗔怪低语:
“你是孩子的娘啊,娘怎么能不爱自己的孩子?为孩子付出,算得什么委屈呢?”
“孩儿可以没有娘,却不能没有爹啊!”
“你为何要这般不负责任?你就要丢下你的孩子吗?你走了他怎么办……”
“留下来……留下来……”
“快留下来,我会给你幸福……”
“留下来……”
方野烦不胜烦,不知从哪聚起灵力,发了疯似的向周围打去:“都给我闭嘴!”
“闭嘴!”
像狂风呼啸而过,刺耳的轰鸣转瞬消失,方野睁开眼,被凑到眼前的灯光刺了下眼睛,赶忙后退。她这时才醒过来,自己刚才应该只是做了个梦,意识逐渐回笼,她看清妙妙几乎要贴在她脸上的油灯。
“你……这是做什么?”
声音有些沙哑,做了那样的梦,她一时也不太能直视妙妙。
然而妙妙却毫不在意的样子,声音轻快道:“你醒啦!快来成亲吧!”
几乎是在瞬间,方野就蹦了起来,完全是被刺激到的本能反应:“什么?”
她注意到,那几个稍微大些的男孩,甚至包括那个带她们回来的男人,都看向她与小花,露出贪婪的,野兽一般的欲·望目光。
梦境和现实仿佛瞬间接轨了,方野回过神来,皱起眉,冷冷道:“你失心疯了吗?”
“你这孩子,”妙妙歪了歪头,声音柔和,“你答应了和我男人走,不就是,那个意思吗?何况,姑娘总是要嫁人的。”
她露出笑意,森白的牙齿在油灯暖黄色灯光的映衬下,发出微微亮光,仿佛是择人而噬的野兽,嘴唇上沾染着新鲜的血液。
小花还很天真,歪着脑袋问:“什么意思?我们没有答应呀。”
一个小男孩走上前,站在妙妙身侧,急不可耐地咽了咽口水,又舔了舔唇,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鸣声:“娘,你们说完了吗?我快忍不住要体验一下了。”
他分明和小花差不多年纪的模样,还不算成熟,就已经有择人而噬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