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覃栩筝身体大好,重回学堂,覃栩音则照旧同覃靖和蒋氏用早膳。
围在桌旁,覃靖不见霍司决便问起,覃栩音道:“司决他陪我来六凝城,亦是有要事在身。”
覃靖颔首,没再多问。
恰逢这时,蒋氏到来,嘴里责怪着:“这个刘仆妇,两天没见影了,不知又躲到哪儿偷懒。”她平日习惯把鸡毛蒜皮的事搬上餐桌,不厌其烦。
覃栩音有意无意:“叔母,可是给筝儿送药的那位刘仆妇?”
蒋氏道了声“是呀”,随后又试探道:“栩音已经见过她了?”
覃栩音搁下筷箸,“在筝儿房内见过了,我已经将人遣出府。叔母,筝儿年岁不小,已经能够照顾自己,身边再缺若人伺候,也不应该派刘仆妇去他屋中,刘仆妇上了年纪,唯恐日后不是她照顾筝儿,反倒要麻烦筝儿。”
“……栩音,你、你怎么不事先知会叔母一声?我还有要事托刘仆妇办呢,你如今二话不说把人遣出了府,让叔母如何是好?”一听刘仆妇被赶出覃家,蒋氏急躁不堪。
刘仆妇知晓她干的肮脏事,时时刻刻放在眼皮底下才安心,如今人被赶出府,刘仆妇那张碎嘴,不知要抖多少风言风语出去。
覃栩音不以为意,“一个老婆子而已,覃家仆婢众多,难道缺一个刘仆妇伺候不成?”
蒋氏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覃栩音此遭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巧言令色,却又让人挑不出错处,只能道:“这刘仆妇跟其他仆婢不一样,我把事情拜托她,现在没得一个音讯……”
覃靖打断道:“好了,一个刘仆妇而已,大不了再派人请回来便是。”随即又对覃栩音道:“栩音,你也是,不该如此莽撞,刘仆妇毕竟是覃家老人,你一句话不提,便把人遣出府,让你叔母如何自处。”
“叔父误解我了,”覃栩音一笑而过,故作纳罕,“刘仆妇一大把年纪,都比德叔大上好几岁,德叔被遣出府安享晚年,她又何尝不可?”
一提及德叔,蒋氏跟触及痛处毫无二致,脱口而出:“刘仆妇岂能跟德叔那个老匹夫相提并论,栩音你刚回,许多事不清楚。”
“叔母为何这般说德叔?”覃栩疑惑不解,故作委屈,倒显蒋氏犹如泼妇一般,“德叔好说歹说在我不在覃家这段时间,照顾筝儿体贴入微,不说有功劳,苦劳自是有的。叔父叔母在书信上未提及遣德叔出府缘故,待我回来时才知晓,回覃家这几日也并未质问。二位长辈这般决定德叔去留,栩音二话不说,可到了我这儿,我对待刘仆妇亦与叔父叔母对待德叔如出一辙,怎就不同了?”
蒋氏顿时噤若寒蝉。
覃栩音叹息一声:“自从爹娘去世,叔父支撑覃家,功不可没,栩音到底也是覃家人,自然体谅叔父难处,可有些人,全然不把您放在眼里,不是覃家人,吃着覃家饭,住在覃家,却磋磨下人,鸡鸣狗盗之事更是没少干,栩音所为,皆是为了叔父和覃家着想。”
她看向蒋氏,“叔母若是不信我的话,大可即刻翻找你那只最喜爱的玉镯还在否。”
蒋氏面容失色,忙看向脸色极其难看的覃靖,跪倒下来,恳求道:“老爷,老爷,我并不知晓刘仆妇手脚不干净,要是一察觉,肯定家法伺候,再赶出门去。”
覃靖最在意颜面,如今覃家出了这档丑事,烦心不已,叮嘱蒋氏事后定要寻回刘仆妇,再让她起身。
覃栩音冷眼旁观。
刘仆妇寻不回的,早已毁尸灭迹。
过些日子,蒋氏找不到刘仆妇下落,以她多疑的性子,猜得出刘仆妇多半遇难,杀鸡儆猴,先让蒋氏方寸大乱,使覃靖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覃栩音欲带覃栩筝去武岳城,为在覃靖面前有一套说辞,她先去学堂熟悉一番。
覃靖唯一的儿子覃朝烨和覃栩筝同岁,也在这间学堂读书,覃栩音说不准也能见到,她远在武岳城,或多或少知悉一些关于覃朝烨之事。
覃朝烨是个不学无术的二流子,成日闯祸,都是蒋氏后面收拾烂摊子,但说到底,覃栩音也得感谢覃朝烨。
当年覃靖和蒋氏没再打《六道妙音曲》的主意,便是因为覃朝烨是个对剑术毫无天分的庸人。无缘学剑,覃靖便让他在学业上用功,奈何不尽如人意,蒋氏又格外宠溺,导致这小霸王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覃靖。
覃栩音亦对他无甚好感,只要覃朝烨不犯她,她自然不会对他下手,只不过这一次,覃朝烨推覃栩筝落湖,账还是得算清。
临近学堂门口,却传来一阵喧闹。
覃栩筝失声嘶喊:“胡说!我阿姊才不是那样的人!”
覃朝烨挑衅:“不是那样的?你阿姊每年回来一次,你猜她今年过年怎么不回来看你?”
“我阿姊那是因为学业繁忙,阿弟应该支持,怎会因此姐弟之间心生嫌隙!”
覃朝烨哄堂大笑:“可我怎么听说你阿姊马上就要嫁入世家,还是武岳城霍家,怎么还会带上你这个拖油瓶的阿弟,只怕今年过节不回,明年后年亦如此吧。”
“你胡说!”
紧随其后,便是扭打在一团,桌椅翻倒声。
领路的教书先生闻声,冲进学堂,斥道:“学堂之内,岂容你们放肆,覃朝烨,覃栩筝,还不住手!”
其余人将二人分开,覃栩筝脸上挂彩,覃朝烨也好不到哪里去,覃栩筝擦掉鼻血,一见覃栩筝就站在门口,直直看着自己,顿时愣住:“阿姊……”
覃栩音离家后不久,霍司决从外面回来,独留在覃家,覃靖必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主动约霍司决见面,目的是为他和覃栩音的婚事要尽快提上日程。
正当覃靖沏茶,故作有意无意询问,霍司决直截了当:“我会履行先家主与我父亲的约定。”
覃靖发出疑问:“这么说,你同意了?”
霍司决面色平淡:“我为什么不同意?”
覃靖心中大喜,面上掩饰喜色,再三确认:“你真心愿意?”毕竟,霍司决从不愿被任何事物所拘束,若并非他愿,哪怕是两位家主立下的婚约,也不能够。
“我愿意。”
“栩音孤苦无依,在世的长辈也就我一位,身为叔父,自当疼惜她,不过还是要试一试霍公子的心意。覃家的情况霍公子也知道,不能够为霍家谋取利益,娶栩音入门,对霍家亦无半点好处可言,如今婚事确凿,你可有后悔之意?”
霍司决听出言外之意,覃靖无非怕他悔婚,拐弯抹角不是他的作风,对于覃靖这样的人,霍司决毫无威胁。
他道:“我不会退婚。”
“为什么?”
“因为我爱她。”
那不可一世的霍司决,第一次和人说爱。
霍司决说“我爱她”时,覃靖张了张嘴,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听青年人谈情说爱,坦白流露心意,脸上还是不禁浮现惊异之色。
尤其,像霍司决这样才华横溢的世家公子,突如其来说爱一个人,好像是一件微妙的事。
七情六欲,人之常情。
覃靖所想,阴沉冷冽的霍家未来家主似乎不会生出这些情愫,站在至高之处,更加难爱一个人,身边只剩自己,愈发孤寂,独立高楼,忍受非一般人能承受的寒冷。
可霍司决却是另类。
他说“我爱她”三个字时,脸上浮现的神采,眼中流露出的情感,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都在告诉覃靖答案。
得到霍司决的回答,覃靖更胜券在握,如此一来,侄女嫁入霍家,不仅能够帮衬覃家,而且还能免去覃栩音争夺覃家家主的危机。
妻子,又或是棋子?
覃栩音身不由己,两难之间,拼出一条可由己说的路,霍司决历历在目。
“栩音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不是覃家的棋子。”霍司决收敛笑意,“便是看在她敬覃家主的份儿上,不代表我可以无动于衷,还想问什么,一并问了罢。”
覃靖连连表示并无,大气不敢喘,迅速转移了话题。
覃栩音事后回到覃家,给覃栩筝擦药,抹到痛处,酸胀无比,疼得他龇牙咧嘴。
“逞强,不自量力。”覃栩音冷哼一声。
“筝儿是不自量力没错,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覃朝烨辱没阿姊,无动于衷,反之,那才是懦夫。”
覃栩音为他擦好药,背过去收拾药箱,“那是不是该夸筝儿是男子汉?”
覃栩筝却摇头,“筝儿算不上男子汉,那也不为懦夫。”
此时,霍司决恰好刚从覃靖那里回来,听到姐弟谈心,只好暂留门外。
覃栩筝愤愤不平,他要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不会打不过覃朝烨那个浑蛋,也不会让覃栩音这些年来白受那么多苦,扛下重担,如今还有趁火打劫的霍家……
想到这儿,他愁起眉头。
他扯了扯覃栩音衣袖,睁着一双大眼,认真问道:“阿姊真的要嫁入霍家吗?”
“筝儿,霍家对于我们姐弟来说,远远比现在的覃家好。”
“可是阿姊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换来霍家庇护,筝儿不愿看到阿姊往后不幸福。”覃栩筝见过霍司决几面,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但总觉得人冷冰冰的。
覃栩音语重心长:“筝儿,有些事你不清楚,阿姊不是被逼无奈,是心甘情愿嫁入霍家,并非牺牲自己的幸福为代价换取霍家庇护,而是因为阿姊,是真心实意爱着那位霍公子。”
覃栩筝略显迷惑,但还是听出覃栩音并非心不甘情不愿,心里好受了一点。
覃栩音摸了摸覃栩筝的头,“阿姊有些事要同叔父叔母说明,你先待在屋里,阿姊一会儿就回来。”
一走出门,覃栩音便见霍司决站在门外,目光淡然,她关上门,与霍司决不谋而合,离开此地。
“公子居然偷听我们姐弟说话。”覃栩音笑意盈盈。
霍司决坦荡道:“不是有意为之,碰巧罢了。”
灯火通明处,他们已近厅堂,覃靖和蒋氏都在,就连覃朝烨也难得出现。
覃栩音止步,“有些家事,我想亲自处理,还请公子就此留步。”
她进入厅堂,敛衽一拜:“叔父,叔母。”
覃朝烨挨了覃栩筝几拳头,左眼红肿,抹了药。白日匆匆见了覃栩音一面,没仔细一看,如今更近一瞧,一年多不见,这位堂姐容貌愈发好了,可一想起覃栩筝的拳头,心中怒火便起,若不是覃靖在旁,他非得发作不可。
蒋氏先道:“栩音,你来得正好,我听教书先生说栩筝在学堂打了烨儿,你恰好在场,你来评评理,烨儿是有些无理取闹,口无遮拦,可栩筝怎能出手伤及堪比手足的表兄弟呢。”
覃栩音不苟言笑,看向覃朝烨,语气平淡:“叔母,两个孩子打闹玩笑罢了,怎能当真。”
蒋氏微愣,这句话似曾相识,好像哪儿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