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手术从中午进行到晚上。
等在手术室门口的俞温觉得等待的每一分一秒都很难熬。
她拿着手机胡乱地点着,手指机械地点着屏幕,脑子里想的却都是她妈妈进手术室前的那最后一眼。
她妈妈故作轻松地朝着他们摆手,眼睛紧紧盯着俞温,眼中是深深的恐惧和不舍。
她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眼。
俞爸背着手,焦躁的在走廊走来走去,窗外连风都变得萧瑟了些。
忽然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俞温觉得那扇门就好像是一个通道,天堂和地狱只在打开门的一瞬间。
医生走出来朝着俞温说:“术中冰冻病理切片是良性,还要等大病理结果。”
“良性?”俞温愣了一下,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瞬间眼眶就红了,她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
周祈年连忙在一边问:“术中冰冻病理准确率高吗?大病理要几天出?”
“准确率百分之90以上,大病理一般七到十天出。”
俞爸表情淡定,很平静地又问:“我老婆什么时候能出来?”
俞妈从麻醉恢复室推出来,渐渐的有了意识。
俞爸走到她旁边,盯了她片刻,忽然像是完全卸掉了刚刚伪装的平静,俯身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力道很轻,好像她是个在阳光下一触就破的彩色泡沫。
他慢慢收回手,紧紧攥着床栏,俯身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俞妈被推进监护室,俞温转过头,发现她爸爸没有跟过来。
她顺着路回去找,看到她爸爸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微微弯下腰,两只手肘抵在腿上,捂住脸,全身剧烈发抖,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下来。
他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却控制不了身体的颤抖。
俞温肿着眼睛,愕然看着这一切,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下来,她的爸爸平日是个很传统的男性,不爱说情话,也不懂浪漫。
此刻他什么都没有说,却好像胜过千言万语。
过了几天,到了约定好取报告的时间,周祈年开着小电驴带着俞温去医院看看有没有出报告。
周祈年去停车,俞温先进了医院的门口,她不敢往里走,心里害怕的不得了,腿仿佛灌了铅一样。
刚挪到医院里面,她看到旁边站着个穿白色体恤的男生在售卖机前买东西。
那男生回过头,见到她的那一刻,怔了一下,满脸喜悦,声音里都透着激动:
“俞温!!我刚想打电话给你,你妈妈报告出来了,是良性的,恭喜你啊。”
俞温瞪大眼,生怕他会改口“良性吗?确定吗?”
许烨点头:“我刚查的,没错,你不信一会我去办公室查给你看。”
俞温觉得世界都安静了,从心底里涌出的喜悦已经快要溢出心脏,她忍不住拍手蹦起来,笑得合不拢嘴,眼泪要从眼眶溢出来,又连忙打电话通知她的父母。
等他打完电话,许烨还站在一边,他递给她一瓶可乐,笑说:“你嘴巴都干了,要喝点东西吗?”
俞温兴奋的头脑发昏,下意识接过来,有点语无伦次:“谢谢你啊,谢谢你。”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蓝色的易拉罐又说:“你不是从来不喝可乐?说可乐糖分多?”
许烨微怔一下,笑:“我最近值夜班的运气很臭,我买可乐摆可乐必妥阵。”
俞温:“……,医生也这么封建迷信?”
许烨呵呵笑:“我相信科学,也相信玄学。”
俞温:“……”
许烨凝视她,犹豫几秒又说:“你现在在这边上班吗?”
俞温点头:“嗯。”
许烨又说:“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方便联系。”
俞温:“……”
俞温心情非常好,她现在可以原谅一切,她耐心地问
“我们有什么好聊的?”
许烨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问:“我们……分手就不能做朋友吗?”
俞温愣了一下,抬眼,十分不理解:“不是…..大哥你都结婚了,我们又没有什么经济纠纷,做什么朋友啊,难道要等以后和自己的另一半吵架,又想到前任的好,再去找前任去酒店开个房叙叙旧?太龌龊了吧。”
许烨叹了口气,“温温,你知道我是个特别念旧的人,你是我初恋,这几年,我经常晚上做梦都梦到你,梦到我们在学校操场,只是走走路聊聊天都特别开心,就想能和你做个普通朋友我就很开心了,要是当初和你结婚......”
俞温打断他:“你还念旧?当初劈腿的可是你!”
他停顿了几秒,带着歉疚,又说:“我当初和她结婚,是因为我们是一个系统的,但是真的没什么感情。”
俞温:“……”
渣男听别人讲的比较多,活渣男还是第一次见。
想到前些天他对她妈妈认真负责的态度,想到刚刚他告诉自己检查结果时脸上那发自内心高兴,她一句难听的话都说不出来。
挺好的人,就多余长张嘴!!
她不想理他,转身想去找周祈年。
忽然旁边闪过一个高高的人影,俞温侧过头,发现周祈年站在旁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他的声音很冷淡:“许医生,温温是我女朋友,你这样不太好吧?要不您跟我加个微信,有什么事我帮您转达?”
许烨:“……”
俞温:“……”
周祈年背脊笔直地走过来朝他笑了下,又问:“不过医生都像您这么念旧吗?我还以为医生见惯了生死,对人生已经看淡,主张及时行乐,都玩得比较花呢。”
他一边说一边拿过俞温手里的可乐,拉开一口气喝大半瓶,叹了一声,又把剩下的半瓶塞回许烨手里:“谢谢许医生的可乐,喝不完了,麻烦您帮我扔进垃圾桶里。”
??“……”
周祈年虽然清瘦,却足足比许烨高出一个头,他弯着嘴角,眼底却是阴沉沉的,连俞温看着都怕,许烨大概是怕挨揍,没说一句话。
见他没说话周祈年丢下一句:“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他转身拉着俞温去拿了纸质版的报告,重复确认一次结果,才彻底放下心。
走出医院大门,天气很好,天空是水洗过一般的蓝,蓝的清澈,像初生孩童的眸子。
医院旁边有一棵几百岁的老榕树,旁边还有几棵桂花树,树叶枝繁叶茂的,一眼望去一片翠绿,宽敞又整洁的柏油马路两边还种了粉红色的三角梅,种了整整一条路,开得很漂亮。
这么好的景色,她的妈妈还可以看很久,真好。
俞温一边走,终于忍不住,眼泪一边往下流,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周祈年拉着他往前走,直到听到她吸了一下鼻子,他低头,愣了一下,紧张的问:“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俞温抬手抹掉眼泪,带着鼻音:“我是高兴的,虚惊一场啊,这个词真美好。”
周祈年笑了,也帮她抹掉眼泪:“傻瓜”
俞温又说:“还有你啊,明知道自己最近总是胃疼,还为了面子一口气喝大半瓶冰可乐。”
周祈年呵呵笑:“一点饮料而已,我又不是纸糊的,这是男人的尊严,你不懂,气势上不能输。”
俞温气死了,用力拍了下他的手臂,抱怨:“你怎么那么幼稚啊。”
“哎呦。”周祈年被打痛了,捂着胳膊翻起袖子看了看说:“你看都快打青了,你要把我打成斑点狗啊?”
他说完还学了几声狗叫逗她:“汪汪。”
俞温扑哧笑了:“你这笑话真冷,狂犬病还能通过打狗来传播?”
周祈年也笑,微微低下头,用自己的头去轻轻蹭她的头,“汪汪,把狂犬病传染给你。”
俞温笑着躲开他,轻轻推了他一把,周祈年竟然踉跄了一下,俞温赶紧拽住他,感觉到他手心竟然都是汗,连忙问:“你是不是哪里痛啊?”
周祈年深深吸了两口气,面不改色的朝她笑:“没有。”
俞温将信将疑的上下扫了他两眼,说:“钥匙给我,我来骑车吧。”
“你会吗?”周祈年问
“你小看我。”
回到家,俞温放好鞋子,把外套和包包挂在门口,又挂好钥匙,转过头,看到周祈年撑在墙边,整个人弯了下去。
她吃了一惊,连忙走过去扶住她:“是不是胃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