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杰发来的定位在犄角旮旯,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出来之前做了非常充分的旅游攻略,绝对能让所有人都吃到正宗又实惠的本地菜,也恰恰因为在犄角旮旯,自驾才好停车。
鹿忠孝开车,鹿可盈一路看窗外的风景,令她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几栋像玉米棒子似的大楼,还是特别干巴的玉米粒被一颗颗连根拔起后晒足七七四十九天的玉米棒子,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可那里叫孔雀城。
到了目的地,车就停在路边。
店面外观看起来旧旧的,招牌都褪色了,店内倒很干净清爽,来往的服务员统一穿着深蓝色傣族服饰。
桌子是大圆桌,包括桌子上的转盘都是竹编的,菜已经上了,盘子大小错落,总共八个人,两个一家三口,另外两个是周季清和他妈,这个好消息鹿可盈早就知道,但周华杰也同时提醒过,周季清他爸前两年去世了,所以鹿可盈刚有点小激动就被憋回去了。
周季清今天穿了件蓝白相间的条纹衬衣,下身是普通的牛仔裤和运动鞋,看起来很清爽,他旁边还有空位,鹿可盈却之不恭,周季清好像不认识她一样,当她坐下时,只看了她一眼,甚至很贴心地把椅子往他妈那边挪了一点。
他给人一种疏离感。
鹿可盈冲他笑笑,肩膀突然被撞了一下,回头,看到魏佳玉的大脸盘压着嗓子用气音对她说:“你发花癫?”
这么明显吗?鹿可盈咬下唇,嘴巴像猿猴一样凸出去。
席间,众人甚少交流,只谈路上见闻和舌头尝到的酸辣甜咸,多半由周华杰领头,其余附和,鹿可盈见缝插针与周季清搭话,周季清坚持短平快原则,仿佛多蹦一个字喉管就要干枯开裂反血腥,鹿可盈自讨没趣,不再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菜大多是酸辣口,鹿可盈虽然不能吃辣,但架不住实在好吃,吃得体温飙升,鼻水直窜,脱掉外套,只留一件短袖,狂啃菜叶子和水果,一个不留神就吃撑了,她打了个饱嗝,连忙捂住嘴,虽然无人在意。
吃完饭,下一个目的地是曼听公园,但筱筱看这里的服务员都穿傣装,撒娇也要买一件,于是先去了网红傣装店。
魏佳玉在店里转了一圈,撞了一下不为所动的鹿可盈,说:“你也挑一件。”
鹿可盈不假思索说“不”,声音又轻又快,好像亲脸蛋“啵”的一声,然后下一秒就冲魏佳玉嬉皮笑脸:“你挑一件,让老鹿给你拍照,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
鹿忠孝顺着女儿的话也撺掇起来:“挑一件?蛮漂亮的。”
魏佳玉一个劲摇头,带着肩膀也晃起来,“我这么大年纪了穿起来能看?”
鹿可盈笑:“人家老太太都穿,你还年轻。”
“你更年轻,你怎么不穿?”
鹿可盈把视线落在更年轻的人身上——周季清,他在看最年轻的筱筱。
鹿可盈看到漂亮的人,就想起小时候玩芭比娃娃,很有给他们换装打扮的欲望。
她凑到芭比娃娃跟前教唆道:“你不挑一套?”
周季清皱眉,“我?”
鹿可盈指指颜色较素较暗沉的区域,“有男款。”
周季清摇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这样一来,鹿可盈就更有兴致了,她是唠嗑守恒体质,遇到特别能说的,嘴巴紧得就差用针线缝起来,可要是遇到比她还一棍子打不出个响屁的人,就会生出一种必须把场子热起来的使命感,当然,仅限于她感兴趣的人。
“演艺圈不是有那种,尤其年轻一代的演员,平时就算不演戏,也要拍画报拍好看的照片营业,然后每次都有特定风格,为了让导演看到演员更多的可能性,大IP的粉丝如果看到造型觉得,诶,很贴角色,就会向制作团队推荐,我印象里是有向粉丝争取意见让投票选演员那种的。”
周季清觉得有点道理,但不多:“很少,以前有,现在很少见,不请大红的演员拉不到投资。”
“大家都在摸鱼……”
周季清颔首,“保险。”
“小角色也可以出彩啊,现在的主角往往很无趣,因为有缺点容易挨骂,就缩手缩脚。”
周季清的眼睛亮起来,他觉得能有写得饱满的小角色演就很好了,先前一直在跑单薄刻板的龙套,想二次创作加以扩充导演都嫌他戏多。
鹿可盈接着说:“你很有男主相,我觉得你会红。”
周季清轻微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红了以后有独立的工作室才可以有更多选择。”
周季清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筱筱选了套蓝色上衣和紫色裙子,从更衣间出来,在镜子前转圈,仰着雪白粉嫩的笑脸问爸爸妈妈好不好看。
店里提供化妆服务,但筱筱妈妈怕店里的化妆品劣质伤皮肤,干脆掏出自己包里的化妆品给筱筱上妆。
“很漂亮,你要不要和筱筱一起拍照?”鹿可盈在周季清身旁幽幽开口。
穿不穿?到底穿不穿?她绕了这么一大圈,山路十八弯,到底穿不穿?
周季清毫无前兆地朝男款区域走过去。
鹿可盈脸上露出一种特别慈祥的笑容来。
魏佳玉把她拧过来。
鹿可盈捂住胳膊被拧痛的地方,眉头皱起,“干嘛?”
魏佳玉嗓音低得像在背后说人坏话:“我说你这么积极,让你相亲你不去,又看上小白脸了。”
“相亲哪里能相到这么帅的。”
“帅能当饭吃?”
鹿可盈摇头,“能当菜吃,下饭。”
“长得还不如徐全。”
鹿可盈眼珠子乱转,她听到徐全的名字有点……阳痿,像套着悲伤蛙的头套玩BDSM,像交叠在床上正准备干起来的小情侣被爸妈开门进来看到,下半辈子都是软的。
鹿可盈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勉强:“原来他还更符合你的审美啊。”
魏佳玉又说:“你跟你这个制片都比他好。”
鹿可盈瞬间浑身紧绷,龇牙咧嘴:“你胡说什么?”
魏佳玉理直气壮:“你不生小孩,就找个有的。”
“小孩跟妈妈的,你别瞎说。”
周季清挑了一套白色的,镶金边,右肩挂了块大地色印花披肩,从更衣室出来,令所有人眼放金光,听取哇声一片。
鹿可盈冲老板指指周季清那身衣服,扫码买单。
周季清迅速察觉,径直朝鹿可盈走过来,质问她:“你付钱了?”
“嗯。”鹿可盈点点头,笑着说:“算是我教唆的,我想看你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用有负担。”
周季清听到这话紧皱起眉头,摸衣服摸裤子没摸到手机,回更衣室把手机拿回来,原先的衣服让店员给个袋子套起来,回到鹿可盈跟前,说:“我把钱退给你。”
鹿可盈摇头,“不用。”
周季清一记眼刀剐过来,生气得很明显。
鹿可盈秒滑跪:“对不起,我这样冒犯到你了吗?”
周季清听鹿可盈刚才那番话自我反思既然选择了签公司靠后台,就要遵循某些规则,不能清高过了头无痛呻吟愤世嫉俗,才决定买这身衣服拍照,哪知道鹿可盈其实是满嘴跑火车,一句话三个拐弯,单纯馋他色相,让他有种卖笑的屈辱感和真心错付的悔恨。
鹿可盈赔笑:“我把猫带来了,在民宿,你想看看它吗?小猫不会做错事的,对不起,你要不把衣服退了吧。”
鹿可盈心里狂喊糟了糟了,人和人之间的差别不比人和猪之间的差别小,同样的态度对待不同的人必然会收获到不同的反馈。
周季清这种文静腼腆疏离的文青男心思细腻敏感,稍不合他的意就怀疑你心怀不轨别有图谋。
左新鹤则大脑空空,空到有点缺心眼,特别好相处,夸他就开心,接他话茬也开心,给他带好吃的买礼物送给他更开心,闯了祸被拎到公关部的加班人员面前罚站挨训,给他递小零食安慰他更是感动得不得了,非要等吃到食物中毒才能反应过来自己被骗。
周季清只退了钱,没有退还衣服。
鹿可盈看到周母拉着周季清悄声说了些什么话,途中甩脸指她,说完还打量了她一眼。
从服装店出来,一行人驾车到曼听公园,还没到除夕,就已经人山人海,公园很大,建筑群宗教气息浓烈,个个头顶都杵着天线,热带植被在这个季节依旧翠绿粗犷。
周华杰是扛着单反来的,一路逛过去,一路给女儿和侄子拍照,途中有好几个女生跑过来跟周季清要微信,微信要不到,就要合影。
沿途有湖水、大象、孔雀,还有一棵巨大的挂满祈福红布条的树。
鹿可盈要了一张红布条,在上面写:
【祝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财源广进】
晚上急剧降温,大家回民宿添了衣服,鹿可盈给路易又放一次粮,然后随周华杰领着去吃菌菇火锅,菌菇并不新鲜,都是夏季冷冻保存下来的,但味道仍很鲜美。
解决晚饭,到星光夜市凑个热闹散步消食,虽然摊贩好多东北人,小商品基本来自义乌,卖点不正宗,价格也坑人,但夜景还不错,澜沧江宽广幽深,岸边的彩色灯光倾泻而下,随波浪涌动。
看够了热闹,回到民宿,鹿可盈抓住路易猛吸一大口,猫爱干净,每天都舔舐梳理自己的毛发,就算一年到头都不洗澡,只要身体健康,就不会臭。
定的民宿是LOFT亲子间,楼上楼下两张床,两间浴室。
鹿可盈睡楼下,因为懒得把猫砂盆搬到楼上。她进浴室洗过澡换掉衣服吹干头发,抱着路易去敲别人的门,她留意过,周季清的房间在同一层,只隔了两间房。
叮咚。
很幸运来开门的是周季清本人,他穿着短袖,浑身冒着一团凉飕飕的芦荟清香。
“猫。”鹿可盈把路易递近前去。
周季清垂眸瞥了一眼猫,问:“你有什么事吗?”
鹿可盈嘴唇紧抿,酝酿了片刻才说:“白天在服装店里的事,对不起。”
周季清脸上没什么表情,“想说什么可以直说。”
迂回曲折半天,原来最终还是要返璞归真。
鹿可盈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你想抱抱它吗?”她再次把路易递出去。
周季清伸手揉了揉路易的脑袋,说:“这件事你不用挂在心上。”
鹿可盈还是点头,她把路易越推越远,“你可以抱它。”
周季清试着一手钻进小猫温暖的腹部把它托起来,小猫对他哈气,两只前爪都挠过来。
“路易!”鹿可盈差点当场晕过去,周季清的小臂内侧迅速显露出几道细小的血痕来,路易伤完人就跑,跳到地上,把自己夹进铲屎官的两脚之间。
虽然苗若雅说猫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它的喜欢和厌恶可以帮助人提前预知灾害,但路易不喜欢帅哥,显然是只坏猫。
其实路易只是一只公猫而已。
“对不起。”鹿可盈慌不择路,一会儿抓周季清的胳膊,一会儿又去捉猫……拉倒,“你先用水冲一下,我去拿碘伏。”她飞奔回自己房间把路易塞进去,从包里翻出碘伏棉签,甩上门,又冲到周季清这里来。
浴室传来流水声,周季清小臂上的抓伤就呈在水流之下,鹿可盈帮他把伤口表面的污血挤出来,她觉得这个情景很熟悉,一种阳痿的感觉再次朝她席卷而来,羞愧紧张得浑身滚烫的同时,又冷得寒毛直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