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说完那句话,完全睁开眼睛,从髭切怀中仰头,纯黑的眼瞳中闪烁着恶意的期待。
然而,它的算盘注定落空。
髭切太了解鬼了。依旧是神色冷峻,不为所动。他的目光甚至未曾在 “鬼” 身上停留片刻,握着 “鬼” 后颈的手指,稳如磐石,没有丝毫动摇。
甚至因为它这句话,灵力的光芒更加耀眼了。
“鬼”的眉头瞬间紧紧皱起,感受着体内更加猛烈的灵力冲击,那股剧痛让它几近窒息。
口中的鲜血翻涌不止,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压制下去。
一声压抑不住的咳嗽骤然响起,随即将血尽数带出,瞬间染红了髭切的衣襟。
没想到这人真的这么狠心,连自己主君受伤咳血也都不在意。
他不在意,但它却不行。
它咬牙,然后不甘心地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眼时,那纯黑的眼瞳已然消失,恢复了属于审神者无神的空洞状态,脸上的青黑纹路也在渐渐往胸口心脏处褪回。
与此同时,在两人相拥的身边,本该是空无一物的地上,突然间四周凭空出现许多黑色的带着鬼气的粒子。这些东西正飞快地朝半空处积聚,直至静静地集成一汪黑色的死水。连阳光都照不进去,是深不见底的渊。
渊底极黑的地方猛烈地翻腾着,像是密密麻麻乌黑的蛇彼此贴合着搅围在一起,在渊底涌动成灾。
鹤丸国永当初在现世遇到的幻境,再度出现了。
髭切转头警惕地看去,根据鹤丸国永的描述,下一刻应该会有东西出来将人强行拉入,但等了又等,却始终没有可疑的东西出现。
看来这一次,是邀请啊。
髭切转而细细凝视怀中的主君,此时青黑纹路已经完全褪去了,脸上沾着狼狈的汗水和血气,正乖巧地靠着他。
他眼中面对鬼的冷冽已然消失,此刻眸光如水,髭切弯腰将主君横抱起,放在床上。
床铺在刚刚的打斗中已经是凌乱不堪,他手一挥将乱七八糟的东西扫开,那东西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兄长。”
身后光芒一闪,膝丸此时也重新显形,虽然有些头晕脑胀的,但四下环顾一周,情况大概也明白了,告知兄长一声后,便提刀站在深渊一般的幻境洞口前戒备着。
本体刀刃上一点血色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伸手沾取,尚还温热,是主君的血。
他转头想提醒兄长,血液凝固后绷带再难摘取,却发现他已经坐在了床边。
也是,那可是兄长啊。他想着,便安心地转回头。
此时髭切正托起主君的手臂,指尖却沿着绷带边缘轻轻磨蹭着。窗外的月光洒在他浅金色的头发上,眼睫垂下看不清眼里的神色。
回想起那“鬼”的举动,髭切心中嗤笑,如果不是表现得冷酷无情,它又怎会如此果断地打开幻境入口呢?
只是,还是有些过了……他陷入沉思,手上不自觉反复摩挲着主君手臂内侧某一处。
半晌,髭切从思考中醒来,整理好心情已然恢复往常的模样:“那个,腿丸……”
不等他说出口,膝丸已经知道兄长的意思——兄长总爱用这种撒娇似的语气使唤人。
他从柜子里拿出药研之前放好的应急药品箱,将其递给兄长。
“这么狼狈,待会见了主君要怎么交代呢。”
髭切坐在床边,状似苦恼地歪着头,但嘴角却勾起,泄露出笑意。
他抬手看着自己的黑色手套,此时浸透了血,在绷带上按下一个又一个痕迹。最终,他干脆将手套脱下,放在一旁。
“唔……”膝丸盯着染色的绷带蹙眉,“实话实说,主君应该会理解的吧?”
髭切轻笑,解开染血的绷带,将其一圈圈脱下,至小臂中段的时候,他顿了顿,用带着薄茧的拇指摩挲了内侧某处的皮肤,他知道那个地方有颗小痣。
当绷带完全解开,出血口是当初佩戴镣铐的地方,此时没有再出血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地方呢?髭切不得其解干脆放置脑后,接着用干净的棉布将周边的血擦干净。
主君的血黏稠,带着温热,让人无端地想起传说中地狱底层的血池。
说起来,在本丸的天守阁,审神者这样大程度的出血量,足够让这里所有刀剑上审判庭吧。
而他这位伤害主君连累同伴的罪魁祸首,或许会下地狱?
髭切一边熟练地包扎着伤口,一边悠哉地乱想。一旁的幻境入口像是等得不耐烦了,周边的黑色灵力漾起些微波动,将一旁膝丸戒备的目光顿时吸引过来。
可髭切仍然不着急。包扎完毕后,他将手轻轻放回主君的身侧。接着,他的手缓缓摸向主君的脚踝,果然,那里已经开始肿胀。
他的指甲轻轻刮过踝骨的瞬间,“咔擦”一声,干脆利落地为其复位。随后,他抬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抽出一条毛巾,为主君擦拭起身上的血迹。
膝丸虽然有些担心洞口会关闭,但依旧耐心地等着。等得有些百无聊赖时,他看见兄长起身眼前一亮,下一秒又看见兄长忽然再度附身。
膝丸愣了愣,顿时偏移开目光。
在静谧月色照亮的一方床铺之上,髭切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如同轻柔的微风洒在主君消瘦的脸颊上,浅金色的发丝如羽毛般垂落在脸上,生出痒痒的感觉。
此刻,髭切与主君的距离近得令人窒息。如果再贴近半寸,这将变成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亲吻。
髭切茶金色的眼中似有光芒流转,他闭上眼,眼睫几乎触及主君的脸。
可惜了。
他只是静静地停留了片刻,两人的呼吸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若即若离,如同交织缠绕的丝线,短暂的交融却又令人心醉神迷。
随后他伸出手将主君散乱的领口扣子一颗颗系好,动作缓慢而温柔,直至锁骨之上。
月光洒在他的侧脸,勾勒出专注又温柔的轮廓。
“真是的。”系好扣子的髭切再睁眼,他直起身,看着主君安静的样子忽然笑出声,像猫一般的双眼微微眯起,带着一贯的甜蜜声调,
“不可以责怪我呀。您知道的吧?老人家需要特别优待呢~”
他拉出被子盖在主君的身上,将被角贴心地掖好,再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白色军装,随意地搭在肩膀上,朝幻境的入口迈步走去。
“是时候了,弟弟丸。”
“嗯!”
髭切和膝丸先后踏入幻境,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天守阁后,紧接着,那深渊一半的入口也从四周向中心,旋转着收缩直至消失。
天守阁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地面一片狼藉,破碎的纸页四处散落,点点血迹触目惊心,墙壁之上,刀光剑影交锋的痕迹清晰可见
当窗外远处花海中的灯火渐熄,天守阁内有人不请自来,他步履优雅,每一步都带着贵族般的从容与矜贵。
“真是任性啊……”
————
另一边,膝丸在进入幻境之前,就在脑海中疯狂复习鹤丸国永的描述。比如进去时最开始会被限制行动,然后掉入一片黑暗之中等等等等。
但当他真正置身其中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脊背升起,眼前的一切和鹤丸的描述并不完全相符。
此刻他们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确实是被黑暗笼罩着,他们也确实是行走在黑暗之中,但这黑暗并非纯粹的伸手不见五指,更像是一滩浓墨在水中缓缓晕开,浓稠而压抑,似要将他们整个淹没。
四周是极度寂静的,他们的脚步声、衣料摩擦声、甚至呼吸声都被某种无形之物贪婪地吮吸殆尽。膝丸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却听不到近在咫尺的兄长发出的任何声响。
太怪异了。
膝丸突然心头一跳,下意识地低头看去。不知何时,雾气悄然弥漫,大腿以下被模糊笼罩,裤子上传来一阵又湿又凉的触感,仿佛有一双水鬼的手搭在了他的腿上。
底下是有水吗?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膝丸的手紧紧按在刀柄上,他缓缓弯腰,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向地面探去 —— 指尖触碰到的,是一片冰冷刺骨的水。奇怪的是,没有丝毫踩水的声音。两人竟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这片死寂的水域。
还好水不深,堪堪淹过了鞋面。
这诡异的场景让膝丸后背发凉,如果在这里遭遇袭击,他们不仅难以察觉敌人的动静,甚至连自己的声音也会被吞噬。
相当于他们一进来就失去了双耳。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膝丸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声音压得极低:
“兄长,脚下有水。”
膝丸的声音被黑暗吞噬了大半。
髭切走在前面,闻言缓缓回头,那熟悉的脸上凝固着一个微笑——嘴角扬起的弧度太过完美,像是被人用钩子强行固定在两颊。
“!”
刹那间,膝丸的表情僵住,心脏陡然剧烈跳动。按在本体上的手,下意识就要拔刀,却被兄长轻松一把推了回去。
髭切看到弟弟惊恐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渐深,转向促狭,嘴上还故意装傻地问他:“怎么了?”
膝丸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满心无奈,苦着脸拉长声音抱怨:“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