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课前,谢吟年翘着腿,正在看书,他随口一问:“《活着》你看过吗?”
秋思忙着收拾抽屉书本,“没,不太想看。”
“为什么?”谢吟年专心看书,提问也不带探询意味。
秋思顿住动作,看他一眼,似是停下来思考如何回答,“它所表达的主题我自己已经能参悟了。”
“你都没看过,怎么能叫知道它的主题?”谢吟年不以为然,认为她还是该看看,“这样的名著都不去看看?”
秋思解释给他听:“不想去看这么苦的东西,这对共情能力强的人来说,就是折损自己。”
谢吟年抬起头,瞟她一眼,笑了笑,“是。或许之后有一天再拿起,你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可能吧,你听过一句话吗,读不下去的书别硬读,说明你还没有到应该和它相遇的时间。”秋思并不容易受影响,她是个擅长条分缕析的姑娘,她做事自有她的章法。
谢吟年依旧气定神闲,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恰好他正看到家珍去世那段,他撇撇嘴,摇了摇头。
晚傍读时,大家埋着头,安静写作业。
何延清早就安排了,让几个同学上台分享考试作文。
秋思排在第三个上台,还未轮到她,她端坐着听,试卷平铺在桌面上。
谢吟年也侧坐在位置上,面朝讲台,他一只脚掌着地,一只脚抬起放在桌腿间的横杆上,双手垂落在两腿间,从容闲适地听着。
秋思不免轻瞄他,霎时心跳加快,手心冒汗。
待会谢吟年是不是也会这样盯着自己,那她可能会在他目光的强压下,缺氧毙亡。
秋思的紧张跟着加深了些许。
很快就到了秋思,她提前准备好,前一位同学刚下台,她便起身。
整个念诵过程完全可以料想到,不但没有太多抑扬顿挫,还因她太过紧张,导致寂静的空间里屡次细听见她的哽咽,她自己也感到要断气一般。
谢吟年还注意到,从始至终她从未有一次抬头看向台下,只紧紧盯住她的试卷不放。
更糟糕的是,不知何原因,念着念着,秋思突然开始流鼻涕,不得已,她只能依靠试卷遮蔽,小心翼翼抬手拭去。
整个过程中,谢吟年始终含着薄笑,视线却飘忽不定,他甚至觉得不忍心直勾勾盯着她不放,逼视一个人的狼狈与怯意,让他觉得自己不善良。于是他竖着耳朵听,目光只不经意地落下,再很快别开。
他笑着,因为有个人跟自己一样。
他无所谓着,因为这个人跟自己没关系。
——
体育课,大家提前到操场集合站队,铃声一响,老师才缓缓下楼。
今天课上学习篮球,依旧是节基础课,教教大家如何运球。
天还没回暖,大家衣服都穿得厚,动作幅度也不大,女生更甚,伸出几根手指也算是摸摸球了。
老师将所有同学分成两组,从起点运球到终点,第一组练习时有两位同学因为动作过急,跑动的途中脚踩到了球上,摔了一跤,幸好衣服隔着,才没伤到皮肉。
秋思作为第二组,吸取了前面的经验,宁愿落在后头遭笑话,也不肯跑快了摔跤。
体育课教学时间很快结束,预留一部分时间供大家自由活动。
老师留下几个同学帮忙收球,大部分同学先行离开,回教室的,去超市的,还有一部分到篮球场打球的。
操场和篮球场相连,中间用铁网隔开,乔意柔收完球后打算回去教室,必经路便是篮球场地。
这两天下雨,篮球场地面较滑,乔意柔穿过篮球场时,忽而脚底打滑摔了一跤,直接扑向了地面。
也许是一时吃痛,乔意柔趴伏在地上没起得来。
班上男生就在隔壁这个篮球场打球,但彼时正好背向乔意柔在抢球,场面激烈,暂时没人发现她。
谢吟年自然在打球的行列当中,他略一扭身;与此同时,从遮挡物旁穿过,站在篮球场旁看台高处的秋思正好垂眸——
乔意柔同时闯进两人的视线。
谢吟年自然着急,他刚一抬起步子又顿时刹住,思忖着不敢上前。
秋思站在高处,略微移眼便看见谢吟年为难的表情。
她迈出一步,眼神左右梭巡,停滞两秒才迅速下台阶,冲到乔意柔面前,将她扶起。
扶起乔意柔后,秋思没急着看她,而是侧身不做声色地瞟了眼谢吟年。
果不其然,谢吟年一副放下心的样子,仿佛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而这个解他燃眉之急的人,是秋思。
乔意柔缓声向秋思道谢,秋思说:“应该的,别这么说。”
她有些心虚,她不敢看乔意柔,更不敢接受她的谢意。
或许有没有谢吟年,她都会来扶起她,但正因为有了谢吟年那个焦急的眼神,她才更要来扶。
秋思问乔意柔需不需要自己扶她上楼,乔意柔推阻说不用,秋思说自己反正也是要上去的,就在旁帮衬了一把。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秋思整理试卷,在做归纳总结,她会将每一科的每一次测试成绩登记在纸,这是她的习惯。
谢吟年刚从何延清那回来,去帮他分了一批试卷,又带了一叠批改完成的试卷回来。
秋思不经意投去目光,见他怀里捧着试卷,又带着眷恋地回看了一眼。
谢吟年坐下,主动翻开试卷说可以帮她提前看一眼分数。
秋思淡淡一笑,一个正常水平的分数。
秋思继续手里的工作,谢吟年不情不愿带着叹气地拿出练习来写,偶尔分心。
秋思正在登记近期英语这门科目的所有测试成绩,谢吟年觑一眼,大致瞥见一幅幅度较大的折线统计图。
秋思察觉他的目光,语气有些失落,“我英语分数总是不稳定……主要是听力不行,听力简单我分数就能高点,听力难分数就低。”
谢吟年面无表情,无所事事,又不想做题,“你好像很在意分数。”
秋思蹙眉,有些无语,“坐在这上学的大多数应该都在意吧。”
谢吟年拎眉,点点头,打了个哈欠。
转眼间,秋思提起过往,“我刚上初一的时候,第一次英语考试,就是学那三个预备单元,一百二的满分,我考了112,当时晚自习趴在桌子上哭。”秋思说起还有点不好意思,难为情地笑了笑。
谢吟年轻扯了下嘴角,一个不算亲密甚至是疏远的表情。
秋思感知到,嘴角残留的笑容很不自然地放下。
她静默一会,一副闲聊的模样,无奈又苦涩地笑着说:“我唯一的选项是别人的备选项。”
谢吟年不明所以,“怎么呢?”
秋思笑容得体,透露着得逞后的愉悦,“上次不小心听到乔意柔说,成绩不好去学艺术,人与人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秋思点到即止,看着谢吟年的反应。
谢吟年扭头追问:“她要学艺术?”
“这我不知道,上次路过她旁边只听见这一句。”秋思实话实说,这才稍微减轻她的负罪感,虽然她没说错,但心底明知的、幽微的和不纯洁的心思让她不好受。
不知觉间,两人结束了话题,各自去做自己的事,秋思很快投入进状态。
近期各科目的成绩汇总完,秋思将所有试卷分科规整,再分类叠好。她没有专门的试卷袋或试卷夹,只把试卷跟本子放在一起,但从来不会乱不会丢。
她写完最后一个字,按上笔盖,一下没对准,笔盖与笔身错开一滑,笔盖飞到地上去了。
秋思扭身,正欲低头去找,就看见谢吟年背对着她,跟隔壁聊起了天。
秋思无视,耷下眼皮垂眸去地面上寻,发现笔盖在谢吟年凳子下。
她不带犹豫,伸手推了一把谢吟年的胳膊。
谢吟年回头,秋思让他帮自己捡笔盖,谢吟年照做。
谢吟年这回身子算是转过来了,也结束了隔壁的聊天。
他突然想起件事,从抽屉里拿出那叠试卷,何延清吩咐他登分来着。
他打开折叠的试卷,里头夹着登分表,“你能帮我登分吗?这样快一点,马上下课了。”
秋思闻言瞥他,暗自腹诽,早干嘛去了,现在来找她帮忙。
嘴上却还是答应了。
谢吟年把登分表给她,这活轻松些,“我翻试卷报分数,你写。”
秋思不愿意,“我不想登分,我翻试卷。”
谢吟年自是随她。
秋思报姓名学号和分数,谢吟年在表上找到对应名字后记下来。
两人配合默契,所以办得也快。但总有几个没写学号的,两人只能根据名字整张表从头至尾地找。
谢吟年粗略一看,找不着,秋思倾身凑过去,刻意屏着呼吸,忽略胸腔里心脏怦然震动,她细心帮他找,找到之后就迅速退下,中间不说一句话。
这样的情况不止出现一次,每每遇到,秋思被缠得呼吸困难,却又忍不住靠近。
轮到下一个,秋思报名字:“你。”
“多少?”
“你觉得多少?”秋思问。
见谢吟年似乎没什么耐心,秋思敛笑,但就是不直说,“比我高六分。”
谢吟年略一思索,很快写下了分数。
秋思掀眸看他一眼,又很快收走目光。
之后秋思报到乔意柔,刚一念完名字,谢吟年几乎是第二秒就找到了对应的位置。
秋思尽收眼底,敛了敛眸,无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