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晚自习后,秋思坐在教室里没走,谢吟年收拾一下去了操场跑步。
他这次一如往常稳定发挥,依旧是班级排名第一,而且有了小小的突破,年级排名上升到了第二名。
这个季节晚上跑步的人少,谢吟年也好久没来锻炼了,今天也许是心情好,突然就想来运动一下。
跑完之后,谢吟年到一旁的阶梯上伸腿拉伸,正巧看见前面的乔意柔。
乔意柔无意回头,两人对视一眼。
谢吟年表情微动,没有扬起笑容,但音色里可以听出愉悦。
“你怎么也来跑步了?”谢吟年收起放在阶梯上的腿,朝乔意柔走去。
“考差了,来发泄一下情绪。”乔意柔没有停住脚步,原地踏步着要往前走的样子。
谢吟年闻言稍顿住,朝远处抬手,示意她继续跑,自己迈步跟上。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摆臂往前跑。
谢吟年下午看成绩时也注意到了,乔意柔这次的成绩确实比以往要差一些。
但她仿佛一向不是很在意成绩这事,谢吟年也不觉得是大问题。
可现在她都独自来跑步了,想必心里还是介意的。
两个人并肩跑着,谢吟年跑外圈。
冬天风大,耳边杂音遁迹,唯独风声呼啸,心跳似乎比平时运动时要快些。
两个人都没开口说话,谢吟年时不时轻微偏头望向乔意柔。
看见她一摇一晃的马尾和绷紧的下颌线,看见她面色平静,目光却是笃定。
谢吟年又仰头看四周,好像人越来越少了。
斟酌过的词句正呼之欲出,希望能安慰到考试失利的她。
可出声的前一秒,乔意柔突然开口,说看见自己朋友了。
谢吟年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朝四周寻找。
乔意柔笑着指向一处,说在那边,自己要去找她要安慰。
说完又充满活力地朝谢吟年挥挥手,笑容灿烂地走了。
错愕的谢吟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走远,无奈地笑了笑,总归她是高兴的。
收起准备好的那一套说辞,谢吟年又跑了一圈,这才回教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一进教室却发现秋思还没走。
谢吟年坐回椅子上歇口气,拿出一个笔记本,问秋思:“还不走?”
秋思不咸不淡地“嗯”一声,显然没什么情绪。
谢吟年本不想管,人家心情怎么样说到底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可无意一扭头,发现秋思低着头,脸上有泪痕,鼻头也微微泛红。
谢吟年一顿,察觉到不对劲,第一次用一种对待女生的小心翼翼问了句,“你没事吧?”
没成想,秋思竟然瓮声瓮气地回答了他,语气里透露着脆弱和委屈,“不想学了。”
谢吟年乍一听,莫名觉得她这话听着……像撒娇。
谢吟年又是一愣。
很快反应过来,将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中的笔记本上。
思虑过后,谢吟年突然出声说:“给你看我写的东西。”
可不知秋思的脑回路一下转到哪去了,没说拒绝也没说愿意,只说:“我写的可以不给你看吗?”
说完,秋思还特意去捂住自己放在墙角的一个粉色笔记本,眼神担忧又紧张地望向谢吟年。
谢吟年这是第二次被她莫名的行为逗笑,这女生有时突如其来的反应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无法预料。
谢吟年笑着说当然可以。
秋思却没急着去接过他的本子,呆呆地看着他,也莫名觉得他的笑容里有种包容……和宠溺。
秋思被自己这想法里的用词吓了一大跳,瞬间清醒多了,匆匆伸手接过他的本子。
秋思翻开,里面的内容大多是改写的李清照的词。
秋思一页一页向后翻,看见里面有一篇写到“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这句话。
谢吟年见她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会,轻声解释说:“其实这句还挺应景的。”
“为什么?”
“你知道这句是什么意思吗?”谢吟年先反问秋思,有些探寻的意味。
秋思一下停顿住,眼皮上下一眨,轻笑着说不知道。
谢吟年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从容向她解释,“它的意思是,此时应该是绿叶繁茂,红花凋零。”
秋思听着没什么波动,跟她想的一样。
反应片刻,秋思苦笑,“所以你说这词应景,跟我一样呗。”
“不是,那是表层意思。其实你可以理解为季节的轮回。”
秋思眯着眼思考他这句话,突然扬起眉头,“绿肥红瘦,绿瘦红肥?”
谢吟年点了点头。
秋思有些明白了,也点点头说:“万物皆有轮回,静待……”
“还要记得保持寻找的态度。”谢吟年这时却骤然出声,打断了秋思的话。
秋思急忙收起后面几个字,眉头一皱。
谢吟年紧接着说:“个人看法,我不认为有什么东西是能靠等待得到的。”
谢吟年的声音沉稳而平静,给人一种强大的信服力。
秋思乍一听的反应是无地自容,随之又深感自己的悲观,最后觉得自己实在可悲。
自己的人生居然一直在靠等待,而最盼望的就是等待着长大,殊不知,想要的人生是靠争取,而不是靠等待。
时间不会带来成长,行动才会。一盘米饭想要制作成炒饭,需要烹饪,但只靠火候没有调料,盛起来时还只会是一盘米饭。
秋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猛地想起这还说着话,她不好给自己留太多思考时间。
于是,不知道哪来的熟稔,让她一下问出了一个更过界的问题:“你的生活里有需要你改变的事情吗?就是……就是暂时待在弱势的一方,希望有来日的。”
“有。”谢吟年答得很快。
“我也有。”秋思双手交叉撑在桌面上,下巴倚靠在上面。
谢吟年笑着看她一眼,又将头转回来,“你当然有,你都说‘隙窄难行’了。”
秋思一时呆滞,有些羞赧,“你看到了?”
谢吟年没作出回答,而是用肯定的语气反问:“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谢吟年指的是那句“倥偬流年”——
两人刚坐一块儿时,秋思无意看见他的草稿纸上写下的。
都说到这了,秋思也不觉得扭捏了。
她偏头望着他的侧脸,神情说不上认真也不算懒散,语气却轻柔,“就是跟你那句话的。”
说完,秋思第一次没有即刻敛眸,就这样定定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准确说是好奇。
登时,谢吟年仰头轻笑,同样温声说:“我知道。”
秋思不知为何,一时失去了镇定,有些羞涩,连忙把脸转回来,眼神四处乱瞟。
花了点时间,情绪定下来,秋思又问:“这种东西不是不该随便给人看吗?”
秋思指的是他的笔记本。
谢吟年神情一霎寂然,笑容淡了几许,“也不是什么保密的东西。”
接过秋思递还回来的本子,谢吟年又说:“此时此刻就想拿出来给别人看看。”
“因为分享欲吗?”秋思下意识问。
“不是,我没什么分享欲。”
两人结束这一问一答时,身体同时往后靠,倚着后桌。
秋思无知觉,就这么放松警惕说了心里话,“我也没有,我有时候觉得分享欲就是一个人立不住了,想找个人分担一下。”
谢吟年听完笑说:“可是你总要允许别人有坚持不住的时候。”
“我允许啊,我又没有看不起别人的分享欲。”
谢吟年哼笑两下,“那照你这么说,我们俩都是比较立得住的人。”
“两点原因,要不就是坚硬,要不就是坚强。但前者是有限度的,而后者无限。”
谢吟年不置可否,只脸上一直扬着笑容。
等了良久,谢吟年也没说话,秋思以为话题终止了。
可紧接着,谢吟年突然翘起腿,侧了侧身子,对秋思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身上的气质跟别人不太一样。”
秋思愣住,有瞬间的心悸,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而随之,秋思就听见谢吟年不紧不慢地说:“特别硬。”
“……”
心悸不过一秒的秋思转而又玩笑着接话,“那我是不是该说你特别强。”
谢吟年轻笑,“没有。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挺冷的——我都不太敢跟你说话。”
这句听着倒像真话,但秋思也没太料想到。
原来太多事情不存在谁强谁弱,自己因为自卑感而不敢靠近的人,也同样局限着无法接近自己。
原来距离感这东西是对等的,因此也导致,距离感这东西是两个人共同决定的。
所以,任何你所达到的距离,其实都是对方默许的。
后来到了时间,谢吟年问秋思寝室几点关门,秋思才收拾东西起身回去。
从教学楼右侧出口右转,直行一段路,再右转,就到了宿舍。
直行那段路有路灯,但并不明亮,整条路只有秋思一个人,灯影绰绰,微亮的光芒反而有些令人犯怵。
秋思很快到达最后一个路口,右转时视线无意向右瞥,眼底满是惊诧。
教学楼右侧出口一道人影矗立在那——一个单肩挎着书包的少年。
星点昏黄的灯光铺在这条直行路上,那是他们间的距离。
秋思看不清,但她确信,他也一定在看着她。
胧黄的灯光漫在秋思眼底,冰霜融成汪洋,一双眼眸柔和得不像话。
秋思知道,这一刻心底的悸动,她再难忘记了。
……
晚上睡前躺在床上,秋思还想起一件事,是聊起那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时。
其实开始,秋思本来还打算说,这首词的第一句是“昨夜雨疏风骤”,她还有一种理解——
夜里下了一场雨,第二天清晨起来,绿叶红花上的一切瑕疵泥尘都被濯洗,纯粹的本色曝露面前,是那样明艳,美不胜收。
但谢吟年已然说了事情不能靠等待,她这番话再说出来显然不合适。
是以,她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只是她不知道,今晚这番对话,仿佛暗示着他们永恒的定局。
既有相悖,唯剩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