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白:“到了晚上,他来到一间小房子前。”
草木丛生中立了一座两层楼的树屋。
顾汀推开屋门。
不得不说,白雪公主的副本道具准备的还算用心。
一墙一厅温暖柔和。
粗大的树干旁建有木制旋梯。
厨房内巨大的石制烤炉正烙着金黄的披萨饼。
椅子,餐具和盘里的晚餐规规矩矩摆了七份。
他伸手随便从盘子里叉了块牛肉饼。
饼还在滋滋冒油,上面撒了黑胡椒粉,色香俱全。
顾汀转着叉子,放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来回翻面认真盯着它看。
苏塘见此场景有点慌:“他不会想吃吧?”
副本里的东西搞不好就要了小命,谁都犯怵。
但他回想之前顾汀的表现,又觉得自己的担心特别多余。
苏大学生刚松口气,就见顾汀张嘴嗷呜咬了一大口。
苏塘:“……”
脸疼。
商紫兰被他呆头呆脑的样子逗乐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副本再蠢,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搞死主角。”
“呵呵。”苏塘只能装牙疼。
顾汀鼓起腮帮子嚼得起劲,鲜嫩多汁,香软可口。
身后隐约传来抽气声,他停住回头看了眼,一群人挤在一起巴巴地望着他。
顾汀又鼓鼓囊囊嚼了两下,朝他们竖了个大拇指。
——好吃。
众人:“……”
-
他在本里骗吃骗喝,饱了,才懒洋洋拖着步子迈上二楼。
二楼布局简单,只有靠墙列成一排的七张小床。
顾汀随便扫了一圈。
除了离楼梯口最远的那张,剩下几张床明显都被人睡过。
他砸到床上,百无聊赖地盯着浅色的天花板发呆。
躺了没多久,楼下就进来一大波人。
——七个小矮人。
其中某位戏精进门就喊:“哦!我的面包少了一块。”
“我的葡萄酒少了半杯。”
“我的椅子被人坐过。”
……
表演激情四射,台词念得铿锵有力、情感丰富。
迪士尼电影不请他们客串简直亏大了。
顾汀怀疑来了一群神经病。
很快,沓杂的脚步声响起。
他翻过衣领盖住小半张脸,又捞过床尾的薄被搭在肚子和大腿上,闭眼装睡。
三分钟后,七个人跟邪恶的传销组织似的绕着他的床严严实实围了一圈。
场面和送葬差不多。
邵锦洋:“呦西,好漂亮的姑娘。”
说完,他就埋江渝肩膀里笑得停不下来。
顾汀:“……”
-
副本连夜色都透着塑料般的假。
时间一到,马车夫又把白天没戏份的契约者送了回去。
顾汀今晚需要留在树屋过夜。
他正在屋里转悠,一转头就有人递了块毛巾过来。
“干净的。”女人扶着肚子,眉眼弯弯。灯光下,神态举止仿佛镀了层莫名的亲和力,“楼下有水,擦擦脸。”
顾汀垂眸看着毛巾微微出神。
直到那只手动了动,他才倏然回神。
和她道过谢,顾汀攥着毛巾下楼。
厨房角落的木桶里盛了半桶清水。
顾汀沾湿毛巾,把脸囫囵擦了一遍,然后摊开它放窗边的细绳上晾好。
也就转个身的功夫,视野中忽然多了一个人。
某位阴魂不散的狗皮膏药正倚在墙边,斜投下瘦长的影子,似笑非笑地歪头看他。
顾汀皱了下眉。
这人怎么这么高?
小屋快被他装满,站直几乎要撞到屋顶。
看他的反应,方辙问:“不欢迎我?”
顾汀:“嗯,门在那,请滚。”
方辙笑了声,抬脚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托你的福,规则失效,他们都嚷嚷要去你的城堡住,我想了想还是这比较好。”
前半句话顾汀昨晚听他们嚷嚷过,有了解。
但后半句就有点气人。
好?好在哪?
“地板藏金子了?”顾汀面无表情呛人。
方辙笑着摇了摇头,又向他走了几步,在合适的距离停下。
顾汀稍一抬眼就能对上他的目光。
刻意压抑的低沉嗓音又响起来。
他说:“金子不够珍贵。”
顾汀刚想回怼,却发现他的目光始终直白地落在自己脸上。
准确来说是眼睛。
方辙的眼珠并不是完全的黑,某个高度、某个角度望去可以觑见眸底透着一抹清透的蓝。
像漫无边际浓雾中的一汪泉水。
是希望;
也是生命的休止符。
——为了贪图片刻的安宁,松懈,放任自己溺毙其中。
此刻一切具象化,他仿佛鞠起那捧水的人。
不甘却沉沦。
顾汀的眼睫轻微地颤了颤。
就在两人沉默相对的时候,方辙突然蹙眉,弓起背,手掌覆上心口。
顾汀终于回过神来。
他弯腰想去看,语气有些急:“怎么了?”
方辙没说话,细长的手指收紧攥了一下衣料,似乎疼得难受。
“方辙?”
仍得不到回应。
“抬头我看看。”顾汀上手扒他的脑袋,不敢太重,于是扣住,手指浅浅没入头发里,轻轻往上拨。
不知道哪句话或者哪个动作触到方辙的神经,他无力地扯了下嘴角。
然而细密的痛胀如潮水般涌来,他连笑都不剩力气,额头浮上一层冷汗。
他下意识抓面前人的胳膊。
顾汀反手扣住他的手腕。
然后转身阖了过风的窗户,扫了一圈屋里,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身体不舒服还跑过来,嫌命大是不是?”
方辙似乎想反驳他,可惜又找错了重点,断断续续:“没有……你别……生气。”
顾汀:“没有个屁!你演呢!”
他本想说你越生气我会越难受,可张口又先自证:“……没有。”
“出什么事了?”
顾汀嗓门太大,二楼栏杆邵锦洋探头看下来。刚好被延伸的隔断挡了,不见他们。
“没事!”顾汀单手支撑他的身体,渐渐力不从心,他朝那个方向喊了声,“别下来,谁敢下来我就揍谁。”
世界安静了。
顾汀松了口气,低头。
方辙脸和脖子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皮肤、嘴唇病态般苍白,黑沉的双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顾汀猝不及防对上熟悉的目光。
他征询问:“……你?”
方辙笑了笑,直起身:“没事。”
如果那一刻他的手没借力,顾汀或许还能勉强信。
死要面子。
顾汀这回真的有点生气。
“没事就松手,不然踹你了。”然后对他抬了抬腿,以示威胁。
方辙虚弱地掀了一下眼皮,垂下手:“好。”
顾汀:“?”
这么听话?
他刚想说话,方辙忽然整个人往后仰,似乎站不住。
“诶!”
于是他因为惯性微微抬起的两条手臂眼疾手快地被顾汀捞过。
他把人往自己的方向一扯。
对方顺势俯身,倒进他的肩窝。
顾汀感觉脖侧和锁骨被冰了一下。
紧接着方辙吐出的气息中不轻不重地拂过,中和了这股凉意。
“你怎么这么废!”
顾汀骂了句,拎起他的一条胳膊架到自己肩上。
方辙的头发擦过脸颊,像轻柔的羽毛勾起一阵痒意。
他不自在地偏了下头。
走到台阶边缘,顾汀掂了掂肩上的人:“看路,抬脚。”
方辙沉默着悄悄狭了条眼缝。
随后一言不发被半拖半拽地揽上楼。
-
众人听见动静,守在楼梯口:“怎么回事?”
顾汀:“他身体不舒服,可能要麻烦你们让一张床出来。”
“行。”邵锦洋指向身后,“你刚刚躺的那张床没人睡过。”
“好,谢谢。”
几秒钟后,顾汀把人甩到那张床上。
床板重重凹陷,发出不堪重负的清脆声响。
方辙体型太大,窝在里面腿都放不下,束手束脚,突兀又憋屈。
谁知本人没一点当病人的自觉。
顾汀瞥见他的表情,火大:“还笑?!”
方辙动了动嘴唇。
顾汀才不管他想说什么,直接扯过堆在床尾的被子,从腿到头给他盖得严严实实,然后掖整齐被角。
他退后看了眼,冷着脸命令:“脱鞋,腿收进去。”
方辙听话做完,又扒拉开盖到头顶的薄被,露出眼睛和鼻子——需要呼吸。
顾汀撂给他一句:“快睡,不然我揍你。”
然后放任不管了。
-
那位大肚子女人见他安排好,说:“没多余的床了,我和这位姑娘睡,你睡我那张吧。”
床虽然不长,但够宽,并排躺两个人不成问题。
她旁边扎马尾的姑娘拽着她一条胳膊,羞怯地点点头。
顾汀来回环顾,凭现在的人数,还得再余一张出来。
“嗷,”邵锦洋突然出声,“不用担心,我和老江挤挤就行,昨晚也这么睡得。”
顾汀:“……”
“谢谢。”
大肚子女人受宠若惊似的忙摆手:“不用不用,你之前也帮过我,应该的。”
她说:“叫我高语就好。”
-
天完全暗下来。
折腾一天,小屋里的几人洗漱干净,躺进暖和的床被间。
灯光铺了一地,渲染隐隐人语。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便只剩此起彼伏的均匀呼吸和鼾声。
靠墙夹角有两张床之间距离相较其他缩了一截。
顾汀蜷在床沿,眼皮直打架。
适合睡觉的环境和时间点,看着对面呼呼大睡的人,提起的精神又塌陷,塌陷又提起。
简直多此一举。
有毛病。
他骂自己。
然后沉沉睡去。
黑暗中,方辙悄然睁开眼。
他动作放得极轻,就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吵醒酣睡的人。
——这对他而言并不难。
于是他轻轻下床,在顾汀床边弯下膝盖,单膝跪在地上。
先是用超越常人视物能力描摹一遍他的五官,再仔细听片刻他的呼吸,最后一歪脑袋,枕着手臂,搭在沿边。
《系统守则》第二章第五条写到:
人类是脆弱且敏感的群居体。
其外观性格多有不同。
唯一永恒不变的真理:本性自私。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有点怀疑自己的信仰。”
-
良久,他起身走出小屋。
“艾黎。”
一片寂静中,虚空忽然闪烁了几下,就像扰乱电脑屏幕的波纹。
半分钟后,另一道熟悉的声音不客气道:“说。”
方辙向后抓了把乱飞的头发:“我今晚很不对。”
对方沉默了,紧接着响起一阵噼里啪啦敲键盘声。
“查到了。”艾黎操着幸灾乐祸的语气,“各项数据都显示异常,尤其是A类激素水平,比平常高了好几十倍。”
A类?
……记不得。
“A类控制什么机能?”方辙问。
对方又沉默了。
足足过了半盏茶功夫,艾黎才戏谑道:“你思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