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雾，翠绿的叶片凝满晶莹的露珠。

系统时间6点整。

狗都在睡觉的时间点，大马路上却不缺行色匆匆的人，汽车鸣笛，南来北往。

顾汀呆在十字路口，第一百零八次哄自己：早去早回，系统的事最重要，比睡觉重要……

然后，然后他缓缓闭上了眼。

直到斑马线另一端红色站立的小人倏地变绿，一大波人擦肩而过，他才悠悠转醒，迷迷瞪瞪地撩一下刘海，抬脚穿过街道。

顾汀再一次仰头确认方位，同时在脑海里绘制出大致的路线图。沿着路线图他能省时省力不少，但难免会碰壁。

半个月前，主线路的西南角还能过人，现在却不行。白色的两面墙中间被水泥砌实，一张告示贴在上面——

因契约者举报城市存在奸商戕害人体健康安全问题，经查明有人非法占用公共区域，售卖三无产品，现已造成五人拉肚子，二十人腹痛、头晕等状况。

城市环境督办处决定暂封此处，望全体契约者知悉。

最底部，也不知道谁手闲得拿水彩笔画了只猪头，又一个箭头指向黑字加粗的城市环境督办处。

顾汀一脸困倦地站着看了好一会儿，得出结论：这人画得好特么对！

没办法，这条路不通，顾汀只能换条路，需要多花一刻钟。

紧赶慢赶，系统时间七点零五，他人终于除了精神外完好无损地到达目的地。

“总控中心”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大楼中段用麻花一样旋扭的设计作分割，每一条线、每一个面被数不清的监视报警器覆盖。

密不透风，固若金汤，保证一只飞虫都能清晰捕捉。

顾汀第一次踏足这片土地，只觉得这地方和想象中不同。

好像比电影里描述得……忙。

五分钟，大门口掠过去五波穿背带裤的蓝精灵，其中两波走位太接近还撞一块了。

他离的这么远，他们嚎的几嗓子却听得一清二楚。

“又烧了一台仪器！”

“几楼的？”

“十五楼的，那个谁，动作快点！擦屁股你都赶不上热乎时候！”

……

“来了来了！”

这声就在顾汀背后。下一秒，一位摸样年轻的男生，叼着豆浆，顾不上穿好鞋子，匆忙跑进楼里。

在忙什么呢？

顾汀暗自嘀咕了一句，抖了抖肩膀又原地转了两圈，这才目不斜视、正大光明地迈入门内。

总控中心的前厅大得塞一个三室两厅都绰绰有余。

左右两侧共四部电梯。

顾汀注意到其中三部的电梯门是正常的银色，只有左侧一部电梯是深灰色。

奇怪的是一路走来那群蓝精灵全走的银色电梯，他们甚至没在深灰色电梯门前徘徊。

顾汀默默记下，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前台小姐姐身着一年四季雷同且死板的职业套装，正趴在工位上百无聊赖地翻小说。

余光瞥见有人在服务台前站定，她一动不动，腔调麻木：“厕所直走一百米右拐，左手女厕，右手男厕；找高领导提前一个月预约；古教授上周辞的职，没人强迫，没有职场霸凌，本人意愿；付教授不收花，不收信，不相亲，也不是性冷淡。”

“……”

大约过了一万年，前台小姐姐犯嘀咕这人怎么还不走。一抬眼，对上了顾汀冷若冰霜的脸。

前台小姐姐：“……”

砰！

她把小说合上丢在一边，倏地挺直背，正襟危坐，咧嘴露出八颗牙齿，又捋了捋鬓角的杂发，细声细语朝人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呀？”

顾汀眯起单边眼睛，挑了一下眉。

前台小姐姐连忙捂嘴，指缝溢出来几声哦吼吼吼。她可能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太矜持，于是用手撑住下巴，暗送秋波。

小姐姐送的秋波顾汀一个没接收到，他揉上后颈，垂眸随意盯着台面的绿植，半晌，闷闷地开口：“我一个朋友，系统出了点问题，他让我来这里反应。”

越往后说顾汀的音量越小，前台小姐姐凑近竖起耳朵才一字不落的听清。

“哎哟。”她瘪了瘪嘴，脸上突然有些不耐烦，“他的系统出什么问题了？”

“反应太慢。”顾汀看着她，胡诌了一个。

“反应太慢？”前台小姐姐重复完，不假思索地说，“那我们解决不了。”

“话多，声音难听，审美差劲，智商太低，情商约等于零，”顾汀曲指敲了下大理石台面，说，“你想解决哪一个？”

前台小姐姐：“……”

她当即像泄了气的皮球，放平常遇见人胡搅蛮缠她早喊保安了，但奈何对方是位难得一见的大帅哥，前台小姐姐觉得自己还能再挣扎一下，

“你过来我跟你说。”她对帅哥招了招手。

顾汀盯了她两秒，不情不愿地伸去耳朵。

前台小姐姐双手规规矩矩摆在桌子上，只是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你要保密。领导严令禁止契约者提系统的不好，说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但我们私下里讨论，领导们这么在意其实是要面子，系统就是他们创造、管理的，你们说系统不好，那不就等同于打领导的脸嘛？”

前台小姐姐说完心满意足地清了清嗓子，装作无事发生，实际上偷偷舔了五分钟帅哥的颜。

只有顾汀本人精疲力尽，叹了口气。

因为他也在要面子的行列。因为要面子，所以胡扯了几个缘由，导致他俩的对话驴头不对马嘴。

但，这件事能换一个思路，顾汀听她说完顺其自然多想了一步。

“他们严令禁止是为了面子？”他一字一句，拖长了尾音，“还是因为心虚，故意装聋作哑？”

“你，你说什么？！”前台小姐姐脸上血色一瞬尽褪，见鬼般惊恐后退，椅子被撞了一声轻响。

顾汀咄咄逼人的本事死也不改，“我说——”

“小蒋。”

一声轻呼，拐角处走出一位一样打扮的女子，年纪看起来稍长，气场成熟稳重。

“到交班时间了，你收拾一下回去休息吧。”她抬手把椅子扶回原位，疑惑地看向男生，“这位是？”

小蒋失魂落魄地扯了扯她的衣角，悄声说：“他是来反应系统问题的。”

解释完，前台小姐姐一眼都不敢多看，匆忙逃离现场。

时机未免太过巧合，要么仅仅只是一个巧合，要么隔墙有耳，她有意出面制止。

顾汀直觉是后者。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笑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一幅公事公办的派头：“如果您对自己的系统不满意，可以写信投入门外的意见箱中，我们会尽力满足每位契约者的需求。”

她说完也不给人争辩的机会，踩着小高跟，昂首挺胸，不一会儿消失在视野里。

四周的人忙忙碌碌，突然感到一阵恶寒袭来，他们想找找源头在哪？就只见一位少年冷着脸，表情活像吃了屎，大步流星，夺门而出。

-

顾汀仰头凝视墙上的报警器，蜷了下垂在身侧的手指。

片刻，他没好气地甩了甩手。心想这又不在副本里，手痒个什么劲？

顾汀环视大楼三分多钟，终于在门口右侧一块指甲盖大的空地上找到了前台口中的意见箱。

通体浅绿色，隐藏在一片铺地柏后，不细看很难发现。

箱里的信封多到溢出来，均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有几封可怜巴巴地掉在地上，饱受风吹日晒，张张残破不堪。

顾汀：“……”

泥马！拳头又紧了！

那位喊人写信的前台女士上了个厕所的功夫，回到工位，低头一看，当即被满桌脏信吓得魂不附体，失声尖叫。

-

“让一让，纯正猫屎咖啡，现磨现冲。”数据更正组的玻璃门被一脚踹开，汪良一手一杯咖啡端进门，并将其中一杯放在艾黎手边，“喝不了吃亏，喝不了上当，尝尝。”

艾黎左手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右手勾过咖啡杯，噙着杯沿抿了一小口。就这一小口差点送他归西。

“呸呸呸，我天，你是不是真往里面加屎了？！”他放下咖啡杯，继续敲键盘，“卖给农药批发商吧，我不要。”

汪良切了声：“没品，你不喝我喝。”

他说是这么说，喝了没两口也把杯子放下，探头往电脑显示屏上瞅。

一共三面显示屏，靠墙呈半包围形式，全是一堆眼花缭乱掺了英文的数字。中间显示屏多了一行进度条，加载不到百分之一。

显示屏的端口连了十几根黑线，接着艾黎的键盘——他敲下一个键，屏幕里的数字便集体跳动一次。只有进度条一直没动静。

汪良坐在一旁长桌上，无聊地晃脚，晃了一会儿实在憋得慌，主动找起话题：“唉，我来的时候，楼下那个长得贼漂亮的前台小妹，有印象不？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妆都哭花了。问她发生了啥也不说，就哭。唉，你知道咋回事不？”

艾黎不客气地怼他：“我像监控？”

经这么一提，汪良登时踩着瓜皮滑到另一个话题：“我在电梯里碰见方辙，他摁了个四十八层，我估摸着他又躲监控室了。”

汪良用“躲”，是因为他是今早那句贯耳怒吼的受害者之一，用“又”则是因为这档子“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事在他俩之间稀松平常。

“小兔崽子。”艾黎咬牙骂了句，随即化悲伤为力量，逮着键盘一顿猛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