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第一天，孟溪从衣柜深处翻出大学时买的T恤和破洞牛仔裤，往身上比划一下换上，挎着帆布包匆匆出门。

五分钟后，她站在落锁的自动门前，才想起忘了留司阑的联系方式。

“怎么这么早？”司阑打着哈欠从二楼窗台探出脑袋，凌乱的头发不羁地盖住脸颊。

滴滴——

自动门开启。

几分钟后，司阑穿着件灰色连帽T恤下楼，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这是你的位置，两块屏幕，一块是系统，一块是地图，如果有事外出，也可以使用平板。”

“今天先随便看看，熟悉一下。”

孟溪坐在电竞椅上，戴好耳机，急促的警报声在耳边响起。

地图中，“跨海大桥”“向萌”六个字被持续缩放的红色光圈标记。

孟溪双击点开实时监控图。

跨海大桥上车流如织，桥下夹层中，单轨列车呼啸而过，一个瘦小的身影在轨道外侧缓缓移动。

孟溪放大画面，高清画面中，女孩穿着鹏海一中的校服，定定望向近在咫尺的轨道，慢慢向其靠拢……

“这是？”孟溪拍了拍司阑的手臂。

“出事了，走。”司阑将一堆孟溪没见过的设备收进黑色真皮背包，叩上鸭舌帽，直奔负一楼车库。

孟溪紧随其后，边跑边问，“去哪儿？！”

“挖客户。”司阑跨上摩托车，狠狠一脚踩下去，发动机响起轰鸣。

“上车。”

到现场时，已经有热心市民报了案，桥上停着数辆迷彩越野，执行署在两端桥头拉上限行带。

“来不及了，这边。”钩子扣在桥头栏杆上，司阑顺着绳索滑向夹层铁轨。

“哎。”孟溪俯身往下看，铁轨上已没了人影，“怎么说走就走。”

她抓住绳子，挪出半个身位，踩着栏杆外壁往下滑。继续往下，脚离开栏杆悬在半空，绳子在风中左右摇晃。脚底下，深不见底的海面翻起汹涌的浪头。

孟溪身体素质不错，借助腿长的优势安全踩上桥墩，跑过去与司阑会合。

“都说了别过来！”向萌冲他们大吼。

她站在桥墩边缘，宽松校服下的瘦小身躯剧烈颤抖，像一只被卷入飓风的幼鸟。

“我想吹吹风，你这里位置不错。”孟溪向对面高喊道，朝司阑递了个“我可以”的眼色。

司阑读懂她的意思，点了点头，“我去下面接你们。”

桥墩之下，又一重高达数米的浪峰席卷而至，足以淹没海面一切漂浮物。从这里跳海比从二十层的高楼跳下水泥地好不了多少，光是重力势能就足以将人压得粉碎。

司阑展开双臂，绷直颀长的身/体，俯冲而下，像一片随风飘落的叶子。

眼看要撞上来势汹汹的浪头，他轻触机械表盘，滑翔伞瞬间撑开，黑色运动鞋底弹出四个螺旋桨，以快艇般的时速向岸边靠近。

孟溪收回目光，试探地朝着女孩迈出脚步。

海风灌满宽松的白色T恤，她神情自若地往前，望向对岸的岛屿和高楼。

向萌绷紧身体，紧张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入侵者，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幼兽，防备着猎人的下一个动作。

白色球鞋跨过桥墩之间的间隔继续往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孟溪离向萌只剩一臂的距离，伸出手便能抓住校服的衣摆。

“你别过来！”墨黑的瞳孔里写满了哀求。

“好，我就站在这里，能说说为什么来这里吗？就当死前和陌生人随便聊聊。”孟溪举起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会做。

“晚了……”向萌丢了魂似的喃喃道，“我被魔鬼缠上了，谁都救不了我！”

“你想不想穿越到被“魔鬼”缠上前？”

“什么？”风声如擂鼓一般吞没发问的声音。

海面上，救生舰铺开五张硕大的安全网。

而头顶上，执行官放下绳索，孟溪一仰头，对上一双严冬般凛冽的眼睛。

秦昭在对讲机里说着什么，对视的一刹，孟溪觉得自己被钉死在了这根斑驳的桥墩上。

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艘摩托艇进入视线，孟溪故作轻松地向女孩伸出手，“既然你想结束生命，信我一次也不亏，跟我跳下去，我带你回到被‘魔鬼’缠上前。”

瞳孔骤然放大，蜷曲的手指微颤，最终迟疑地搭了上去。

刹那间，怒号的海风、急促的警笛、嘈杂的议论都被隔绝在世界之外，四周安静了下来。

孟溪来不及对坠落的无助感作出反应，便跌入了柔软的皮筏。

全速行驶的摩托艇像一把冰刀，在海面划出一道极长的裂口，海浪像两堵不断延伸的城墙，掩护着这艘海中流星直抵海岸。

离开时太过仓促，店里灯还亮着，简单利落的深蓝色灯带极具科技感。

向萌捧着一次性水杯，四处打量：“这是网咖？”

“第一次来我也这么想。”孟溪弯着唇角，“但很遗憾，它是一家提供穿越服务的店。”

“真的穿越吗？”向萌的眼睛亮起来。

“假一赔十，你可以先看看。”司阑把平板扔给她，窝回电竞椅里打开游戏。

手指轻触屏幕，文字显现的一刹，婴儿肥尚未褪尽的的脸变得惨白。

【根据您的个人情况，自动为您匹配到如下信息，点击“确定”按钮即刻穿越。】

【穿越身份：向萌】

【穿越时间：一年前】

【穿越地点：鹏海一中】

颤抖的手指挪到【确定】键上，孟溪打断她：“注意：禁止穿越中伤人，否则将受到相同程度的反噬。你准备好了吗？”

按下【确定】键的前一秒，店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笔挺的深灰色制服之上是一张令人如坠冰窖的脸。

秦昭一进门，就被被强光卷入时空隧道中，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伏在课桌上。

他活动手指，陌生的触感令他瞳孔骤缩。这双手没打过钢针，无名指尖也没有缝纫伤口后留下的针脚。

噗——

哈哈哈。

女孩爽朗的笑声从身旁传来。

是她？

和X2041交往甚密，在跨海大桥上公然与执行署抢人的女人，只是看上去年轻许多，声音和样貌都像高中生。

很快，他明白了孟溪发笑的原因，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映出他的脸，竟也变成了高中生模样。

秦昭的五官和成年后有七八分相似，脸部棱角不及成年后凌厉，显得奶呼呼，让人忍不住上手捏。

孟溪用手捂着嘴巴，担心在过于安静的课堂上笑得太大声。

所有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连趴着呼呼大睡的同学都醒了一半，毫无疑问引起了老师的注意。

“啪！”课本重重地拍向讲桌，扬起的粉笔灰落入明亮光束中。教室寂静无声，连呼吸声都凝滞了。

“你，起来分享一下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咯吱”，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尖锐的响声，孟溪站起来，因为憋笑，满脸通红，“您讲得太好了，我为我校有您这样的老师感到荣幸。”

马屁拍到牛嘴上，老头子干巴巴的脸越来越黑，孟溪甚至觉得有几缕白烟从他发亮的头顶上冒了出来。

“砰砰砰！”老师猛地砸了三下黑板，“既然我讲得好，你说说第27题答案是多少？”

孟溪飞快扫了一眼题目，脱口而出：“0，1，-1。”

“怎么来的？”老头子穷追不舍。

“我刚才灵光一闪，听见拉格朗日在低语，高斯在沉吟，莱布尼茨在呐喊，他们说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孟溪信口胡诌道。

“滚，滚去外面站着。”老头子气冲冲地杀鸡儆猴，“其他人不想听讲的，跟她一起滚出去！”

教室后排，带黑色鸭舌帽的少年放下PSP，和孟溪短暂地对视一瞬。

孟溪友好地建议：“老师，最后一排的小黑帽也不想听讲。”

“滚，你们俩都给我滚！”

教室外，知了不知疲惫地生产白噪音，梧桐树给走廊献上一片阴凉。

“老板，你能不能把目光从游戏屏幕上移开哪怕三秒？”孟溪抱着手臂，后背贴着墙，换了一个轻松的站姿。

“向萌的位置在第六排，她旁边那位长得人模狗样的小哥好像很受欢迎。”

“向萌说的魔鬼会不会就是他？”

“有可能。”司阑随口一答，操纵小人快速地变换位置，“再看看吧，放轻松，就当来度假。”

“可是人命关人，我们得负起陪伴师的责任！明天起，我要和向萌形影不离，让她被陪伴师的关爱所温暖。”

“随你。”一关通过，司阑习惯性地点开下一关，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X2041？”秦昭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面前，语气不像是询问而更像笃定。

黑色帽檐下，少年表情都没变一下，把眼前的人视为空气，继续新一关的游戏。

孟溪钻到两人中间，用一根手指抵着秦昭的胸口往后推，“恕我直言，就算要怀疑，也找个靠谱的对象，这个成天只知道打游戏的网瘾少年和入侵执行署内网的黑客有半毛钱关系吗？”

执行官冷笑着拂开她的手指，“X2041不仅是黑客，他是两年前从实验室逃逸的仿真机器人，如果不及时销毁，必将引起社会混乱。”

他上前一步，将孟溪抵在墙壁上，俯首低声道：“所以孟小姐，你打算继续包庇吗？还是说你打算做X2041的帮凶。”

孟溪尴尬地笑了两声，推开秦昭，往旁边闪了一大步，“你这人真是，说话就说话，动手干嘛。我真不知道什么X2041，如果你怀疑我老板，就请拿出证据，再吓唬我，保证让你收到精神损失费的赔偿单。”

“最后一次提醒，你好自为之。”秦昭充满警告地看她了一眼，转身进了教室。

秦昭的背影消失后，孟溪压低声音问：“老板，你当过黑客？快实话告诉我，招我进店是不是为了帮你背锅？”

PSP屏幕上修长的手指顿住，碎刘海下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梧桐树，“不太确定，五年前我父亲去世后，那几年的记忆一直很模糊。”

“五年前啊……”孟溪若有所思。

“怎么了？”

“哦，没什么，老板节哀，时间会抚平一切痛苦。”孟溪轻轻地拍了下他单薄的肩膀以示安慰。

欢快的下课铃响起后的三十秒内，伴随着嘈杂的桌椅碰撞声和急匆匆的脚步，教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空。

“走走走，吃饭去。”孟溪熟稔地从身后圈着向萌的脖子，替她合上半天没写一个字的练习册。

“你们自己去吧，和我一起的人不会有好下场，你会被所有人讨厌，他们会想尽办法不让你好过。”向萌低声道。

“那真是太好了，我的爱好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何况我们这里还有一位正义的化身，是吧执行长？”孟溪戏谑地朝秦昭抬了抬下巴。

受到提名的秦昭则一如既往地冷着脸没什么反应。

孟溪像拎兔子似的拎起向萌，揽着她的肩膀往外走。

食堂喧闹得像一锅煮沸的开水，一进门，体感温度飙升。好在来得晚，十几分钟前排起长龙的窗口只剩下寥寥几人。

“我去那边买饺子，一会我们在那里会合。”孟溪指了指嵌在角落的四人桌。

一回头，发现司阑和秦昭像保镖似的跟着她。

“您二位能去保护我的顾客吗，尤其是你，我的老板。还有这位执行长，如果我的顾客遇到危险，我就去执行署投诉通道给你差评。”

司阑正在聚精会神地闯最后一关，点了点头，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而板着元气少年脸的执行长则十分有原则地表示：“陪伴客户是你的工作，我的工作是缉拿X2041。”

孟溪立马比了一个赶紧打住的手势，“行了行了，别整天X2041，耳朵都起茧了。”

而另一边，落单的向萌却被一群人挡住去路。

带头的是一个痞里痞气的男孩，头发三七分，梳得锃光瓦亮，手上戴着一块价格不菲的石英表，脚上穿着限量版球鞋，刻意解开校服的前两颗扣子，将领口开到恰到好处的弧度。

“哟，这不是向萌吗，勾引贺翎飞没成功，这么快换新目标了？”

“止扬，别欺负她，喜欢翎飞也不是她的错。”站在林止扬旁边的女生柔声劝道。

元艺身材高挑，虽然长相普通，但胜在气质落落大方，对比之下，向萌虽然有一张清纯可爱的脸，但含胸驼背严重，低着头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贺翎飞”三个字勾起林止扬心中的无名火，元艺每次提及这个名字时露出的欣赏，都令他的愤怒无以复加。他热血上脑，不偏不倚地撞向萌刚打好的饭菜。

不锈钢餐盘脱手，眼看冒着热气的饭菜就要泼向萌一身。

忽然从后面伸过来的一只手，将餐盘稳稳接住。

“同学你哪位，好心提醒你，上一个在我面前这么混蛋的人在医院住了整整三个月，再有下次，我不介意让你住上四个月。”孟溪一手端着饺子，一手端着套饭，挡在向萌面前。

“孟溪是吧，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林止扬看了看女神元艺的脸色愤愤道。

“噗。”孟溪忍不住笑起来，她从幼儿园毕业后就没再听过如此无力的威胁，“行，我随时恭候，你可千万别忘了来找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