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钧最在意的莫过于他的头发，现在毁了，他整个鬼生无可恋地倒在勾魂刀刀柄。
毁掉他的头发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我还有个问题。”
万俟钧双目无神地“嗯”了一声，但褚湛说的每个字都被他屏蔽在脑海外，一律用“不知道”打发。
褚湛瞧他这副鬼样子知道自己问也是白问，用一晚上收集完万俟钧说的材料卡在沈修筠苏醒前回到民宿小院。
海明的天气很不好，浓厚的乌云把天压得很低，明明是清晨阳光明媚的好时候看着却像天还没亮。
云层深处雷电交加，是暴雨的前奏。
沈修筠醒来发现身体格外轻盈，魂魄上的伤已然痊愈。客厅的灯是亮的，褚湛准备了早餐。
“我怎么晕过去了？”
“那药有安眠的效用，我昨晚正要给你说你就睡过去了。过来吃早餐，刚到，还是热的。”
“你先吃，我洗漱。”
“豆浆你要有糖的，还是无糖的？”
“无糖。”
褚湛把无糖豆浆放到旁边的空位，然后开始撕油条，撕成一截又一截，丢几块进自己的豆浆，筷子按下去，里面“咕噜咕噜”地冒出很多气泡。
电视里，海明的早间新闻正在报道昨夜海明附近海域发生地震，海明震感明显，但地震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伤害，民众不用恐慌。
沈修筠收拾完出来，屋外电闪雷鸣已经下起瓢泼大雨，雨珠砸在玻璃上咚咚作响，湖面雨雾朦脓，能见度很低，灰色的雨幕将天雨湖连在一起，让人难窥真容。
“刚刚新闻说，今天雨太大，海明上午的航班全部取消，下午的航班视情况而定。”
“嗯。”沈修筠落座，抿了口豆浆。
“嗯？”褚湛挤眉弄眼，就一个“嗯”把他打发了？
“有事？”
沈修筠不明所以，褚湛严重怀疑他是故意的。他的重点是航班取消吗？是今天航班取消后还要在这里住一天，住宿费！
一醉方休两口子也忒黑了，房费那么贵！还不给他打折！
“嗯。”
褚湛依葫芦画瓢也回了一个字，沈修筠忍俊不禁，“工资、绩效、年终奖都在你那，我实在没私房钱给你报销了。”
“哦，原来沈局长还有私房钱。”
褚湛挑眉，正要调侃他，震耳欲聋的雷声突然在头顶炸开，炸得人心颤，客厅里灯光骤然熄灭。
停电了。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
在闪电照亮屋子的刹那，沈修筠仿佛产生了某种错觉，褚湛的眼底铺满冰霜，一点都不像他熟悉的那个人。
“你凳子要不往那边挪一点？”
褚湛问。幸好停电了，沈修筠看不到他拿着筷子的手关节泛白。
以前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他一个大老爷们为什么会惧怕打雷，捉妖捉鬼都百无禁忌的他竟然会畏惧雷声。小时候可以说年幼，孩子们都怕。可长大了他仍然怕，尽管他后来强迫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心里很清楚，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现在他明白了。因为无垠曾经被九九八十一天的天雷取出魂魄，魂魄又被九九八十一天的天雷打散。那是刻在他身体与灵魂的恐惧，让他厌恶。
沈修筠知道褚湛不喜欢打雷，往旁边挪了挪，褚湛立刻连凳带人挤到他身边。
“上面可能出事了。”
沈修筠把剥好的茶叶蛋递给褚湛，褚湛低头咬一口，点头，“估计事不小。”
那必然是不小，因为他把仙界那帮人的祖坟给掘了。
造肉身的天神枝只有无妄神域才有，而今神域消失，他想要找到神域入口免不得费些功夫，只不过动静闹大了些，把仙界弄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当然，这些事褚湛是绝对不敢给沈修筠说的。
刚吃好早餐，房间就来电了。外面下着大雨哪都不能去，褚湛随便找了个电视剧打发时间，沈修筠坐在他旁边整理乾坤袋。
而平日里吵吵闹闹的小蝴蝶一直呆在魂袋里，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帮我拿一下。”
沈修筠把探灵珠和魂袋递给褚湛，褚湛不疑有他接过来。
珠子没有变色。
沈修筠暗暗松开一口气，垂下眼睑，隐去眼中的探究，他继续收拾茶几上摆出来的东西。
但在褚湛的视角，探灵珠已经变成暗红色，由内散发的黑雾笼罩在外。是他用了障眼法，让沈修筠误以为珠子一切如常。
沈修筠很聪明，昨晚无垠和褚湛初次融合，说话的方式或许让他起了疑心，否则他也不会再三确认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在他整理东西的时候，他的余光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当探灵珠递到眼下，他早已做好准备。
绝对的实力悬殊，他丝毫不担心自己会露馅。
“每次看到这里都能被气死。都在一起了，只是因为其中一个过去作恶多端、是个大魔头就分道扬镳，那前面几十集算什么？算观众倒霉？”
褚湛看剧中情节不禁感叹。虽然是随便找的剧，但他之前和老头子真情实感地追过更新，老头子还因为配角命运坎坷掉过眼泪。
明明可以是个欢天喜地的大结局，偏偏要让男配觉醒，被团队抛弃，然后成为幕后主使死在好友剑下。
“沈修筠。”
“嗯？”
“如果我是坏人，你会怎么办？”
沈修筠放下手里的活，并没有因为褚湛随性发问而敷衍，思忖片刻，认真地问他，“什么程度的坏？”
“毁天灭地的那种。”
“你不是。”沈修筠笃定。
“我是说如果，做个假设，就像刚才电视剧里的那种情况。”
“那我只能把你栓在身边，防止你做坏事。”
沈修筠的答案让褚湛很受用，他本来还想问如果栓不住会怎么办？转而一想，如果沈修筠拦不住，昨晚海明就会被他毁灭。
但是褚湛依旧不打算坦白无垠的身份，一来，他还没想好怎么和沈修筠说，二来，褚湛和沈修筠是平等的，沈修筠不会有压力。
无垠暂且当做一张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亮出来，对沈修筠也是另一重保障。
大雨一直下到次日清晨才有减弱的趋势，航班恢复，褚湛和沈修筠立刻回临城。
临城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砖墙从上到下都被雨水染成了更深的颜色，地下管道水流涌动，想来昨天也是下了一场大雨。
临城的冬天不比海明气候宜人，尤其雨后，室外空气中的湿冷仿佛能浸到骨子里去。所以巷子比较清冷，只有临街的几家铺子还有些生意。
青旅门口，沈修筠左转去小洋楼上班，褚湛像往常一样每次回来先去打一圈。刚走上楼梯，他猛然想起前两天和白洛彻底撕破脸，没必要再去。
“褚湛！”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粉团子就从里面扑过来。
眼疾手快地拎起粉团子，让她站在比自己高两阶的台阶上，“男女授受不亲，你稳重点，都几百岁的人了还这么冒失。”
“按照你们人类的形象，我还是个孩子。就你一个人回来吗？白洛和老头子他们呢？”
“他们好像都有事，晚点回。”
“哦，那你快带我去路口买糖葫芦。”桃夭伸手，意思很明显，要褚湛抱着她去。
“你自己不能去？”
“腿短，走得慢，脚还累。”
“让萌萌陪你。”
“萌萌在做寒假作业。”
诚然褚湛可以一个手指头就灭了这个叽叽喳喳的小妖怪，但后续连锁反应他还得花精力解决，麻烦。
于是，曾经以一己之力祸乱六界的九幽之主抱起地上的粉团子，不仅给她买了糖葫芦，还买了烤红薯。
“买那么多红薯你吃得完吗？吃多了容易放屁。”
褚湛单手抱着桃夭，另一只手撑伞。桃夭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护着怀里装着烤红薯的纸袋子。
“你一个，我一个，萌萌一个，蒜头一个，还有沈修筠。放屁一起放，要臭一起臭，哈哈哈。”
然后托桃夭的福，一人一个超级大红薯，撑得大伙晚饭都没吃。
晚上回到家，沈修筠把小蝴蝶从魂袋里叫出来，认真又坦然地和他讨论身体未来的归属。
去海明之前他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他的魂魄无法修复，身体物归原主，而他也会给他安排好后路。
“现在有三个选择，第一，我们让沈修筠合理死去。但我需要至少三四年的时间处理完档案局的各种事情，同时，我也会给你准备一个合理的身份让你回到普通人的世界。”
三四年的时间足够让嘉鑫成长，在他上位前他会尽量扫清障碍。再说他又不是真的死了，只是维持魂魄状态，嘉鑫遇到难解决的问题仍然可以来问他。
“第二，我们维持现状。虽然现在有魂袋可以稳固魂魄，但是身体经常性的更换魂魄，对身体，对你我，都有损耗。这种损耗不可逆，会让你的魂魄比普通人的魂魄更加脆弱。”
“第三，身体归我，我送你入轮回。但这个选择对你不公平。”
“那你呢？”小蝴蝶问，“三个选择你都考虑了我，你自己呢？”
“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在这个特殊的世界，小蝴蝶很清楚沈修筠的重要性。沈修筠是人间的守门人，如果沈修筠出事，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连锁反应导致的后果他不敢想。再者，经历了这些事情，他不可能再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可是，那是他的身体啊！他才是真正的沈修筠。而这个沈修筠只是运气好和他换了魂魄，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人生。
谁不想好好地活着呢？他被迫沉睡十多年，也很想出去走走，感受阳光微风，感受酸甜苦辣，感受他原本就能感受到的一切！
“其实，你还有第四个选择。”
旁边沉默的褚湛面无表情地开口，沈修筠立刻制止，他置若罔闻，“我给你制作一副肉身。”
“褚湛！”
“沈修筠，你给他选择，我也可以给他另外的选择。”褚湛平静地就事论事，对比沈修筠冷脸，他更像一座压抑的火山。
“如何选，是他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