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之城恩莫拉，据说，是座经济极其发达的城市。

爱丽丝花了快两个月才从希诺镇来到这里，能花这么久，主要是因为她没钱——作为漂泊的旅人，她能赚钱的手段不多，主要是卖珍稀药草，基本只能满足日常开销，对魔法马车、魔法列车这种快速却昂贵的代步工具只能望而却步。

另一个原因，则是“噩梦之森封印消失”和“操纵魔物屠村的黑魔女”的传闻搅得到处人心惶惶，再加上“海伦·布朗”的通缉令也时不时刷一下存在感，说不心虚是不可能的，她只能竭尽所能低调行事。

——黑魔女。

又是黑魔女啊……

“萝拉小姐？您哪里不舒服吗？”

“啊……不，我没事。”爱丽丝将视线从茶几报纸里那个耸人听闻的标题上收回来，“您继续说吧，兰德尔先生。”

这是她来到翡翠城的第二日，此刻她以全新的外貌坐到了这座城最大的拍卖场“流金”里，正在和这里的经理谈生意，龙则变成了黑兔躲在她的提包里。面前叫兰德尔的青年穿着低调却不廉价的礼服，戴着单边眼镜和手套，看上去优雅又专业，他对客人没什么架子，说话好听，水平也足够，正因如此，衣着简朴得可谓寒酸的爱丽丝才能坐到他的办公室里，和他好好聊她带来的物品——

一条镶嵌了一颗巨大的蓝色蓝宝石的项链。

“您很在意‘黑魔女’吗？”兰德尔留意到她的视线，微笑着开玩笑道，“请别担心，即使‘黑魔女’出现在翡翠城，也只可能是作为商品出现在我们的拍卖场上。”

爱丽丝假笑：“那我就放心了。”

“回到正题。您这条项链，我们暂且叫它‘神圣之心’吧，我认为它应该能以三千万起拍，当然，这只是我粗略的估值。”兰德尔恢复回严肃的表情，“您这件商品很特殊，风险也很大，按规矩，佣金我们要收取成交价的20%，如果您愿意留下它以协助我们完成后续的估值和准备工作，我们可以立即预支给您两千万金币的款项作为担保，我想，您现在应该也需要这笔钱。”

“它很特殊吗？”

“是的，它很特殊，尤其是这颗蓝色的星光蓝宝石。”兰德尔的语气难掩激动，“蓝色的蓝宝石象征着‘对神明忠贞不渝的爱’，向来是神官们的用品，而这颗宝石，无论重量、颜色还是纯净度都举世罕见，我几乎可以断定，它一定属于某位大神官。”

爱丽丝听说过，大神官通常有三位，他们是神殿最高级别的神官，地位大约相当于她认知中的教宗。

原来那具白骨生前是教宗。她这么想着，倒是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兰德尔的提议：

“可以。”

她清楚这东西确实风险很大，短期内连续两件默尔莱时期的真品出现，很难不让人怀疑她就是那个被通缉的“海伦·布朗”，但这种地方好就好在，它的确不问来处，也承诺保障买卖双方的隐私。

何况，就算真的被宰了也行，反正不是她的东西，两千万总比典当行开的二百五十万抢劫价强——正如兰德尔所言，她现在确实需要钱，翡翠城的物价实在太高了！再没钱进账，她明天就得去睡中央公园！

双方都有共同的意愿，但最后还是出现了一点小问题——爱丽丝没有任何银行账户，签不了魔法合同。兰德尔欲言又止，最后干脆大笔一挥，签了张一万金币的支票递给爱丽丝：“这是我的小小诚意，萝拉小姐。您今天先去银行开户，明天请务必再来一趟，和我签订服务合同。”

老板大气！

“好的经理，没问题经理。”被高物价毒打了一顿的穷鬼爱丽丝感动地接过了支票，托他的福，今晚至少可以吃顿好的了，“我一定会回来的。”

又寒暄了几句后，爱丽丝就准备去找一家银行开户。兰德尔送她下楼时，她忽然听见一道尖细而虚弱的声音：

“救救我。”

“我好痛苦。”

“谁来救救我。”

“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请让我解脱吧……”

谁在说话？

“您怎么了？”兰德尔看向停下脚步的客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里只有一条被隔离栏隔开的、挂满名贵画作的幽暗走廊，“是看到了喜欢的画吗？”

“不。”爱丽丝迟疑着指向走廊的深处，“我好像听到那里有人在求救……”

兰德尔不动声色地说：“这层楼正在维护，现在只有您和我。”

「我也没有听见你说的声音，爱丽丝。」袋子里的龙也说。祂忽然想起之前在希诺的旅馆里时她说过听见了小孩的哭声，那时祂以为是她做了噩梦，但如果，不是噩梦呢？

“那大概是我听错了，不好意思。”爱丽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两天没睡好，精神有点衰弱，请见谅。”

兰德尔表示理解。

等送走了这位“萝拉小姐”，他神色如常地又回到那条挂满画作的幽暗走廊前，绕过隔离栏就走了进去，最终停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前。他回头又看了眼身后，确认完全没有其他人后，他才推开了门。

门后是个小型的剧场，环形观众席上稀稀疏疏地随意摆放了一些人偶，兰德尔的视线和这些人偶的一起，落到了中心舞台上悬浮着的少女头颅上。

那是个有着阳光般金色长卷发的、面容绝美的少女头颅，在切口平整的脖子之下连着一条曲线优美的脊柱，脊柱的尽头巧妙地接着一颗正在跳动的人类心脏，巧妙得使这根脊柱看上去就像是从心脏里长出来的藤蔓。

而在心脏之下的舞台上，则以心脏为中心画了一个巨大得覆盖了整个舞台的繁复魔法阵。兰德尔清楚，通过这个魔法阵，这个少女头颅的，或者说，它和他的主人，能“听见”整个拍卖场的所有声音。

听见他走近的声音，少女头颅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求救是怎么回事？”兰德尔在观众席的最前排停下，背着手问，“你做了什么？”

少女头颅皱了皱眉，对他质问的语气感到不满：“你这是在怀疑我会背叛克莱斯特大人？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兰德尔凝视了它一会儿，耸了耸肩，轻佻地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是他多心了吧，就算这个头颅真的有那种心思，它也没有那个能力，克莱斯特大人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他想，至于那个萝拉……她看着也确实像是没睡好的样子，出现幻听也很正常。

「这不正常，爱丽丝。」

龙说话的这会儿，爱丽丝已经带着支票走到了艳阳高照的大街上，正对着手中的城市地图寻找银行的位置，听到祂的话，她便稍稍分心应了声：“嗯？”

「你总是听见我听不见的声音，这很不正常。」

“没什么不正常啊，幻听而已，我们那的年轻人多多少少有点精神病，上班上学上的，不要紧，你不用在意。”

她已经大概知道要怎么去银行了，便收起地图，边走边看四周的街景。街上的行人不算少，但独行的似乎只有她一个，她想，除了小偷，没人会注意到她。

龙沉默片刻，问：「爱丽丝，你以前也经常‘听见’吗？」

“偶尔吧，长大以后也很久没听到过了。”

她压着声音说，视线被前方红沙漏剧院门口的巨幅动态海报吸引了。那是一张漆黑的海报，一开始只能看见一双正穿着舞鞋旋转的脚，细微的火焰从鞋尖蔓延开来，绕着舞者越烧越旺，在照亮舞者的同时也将她吞噬殆尽，最后，更将舞者烧成了剧作的标题：

《永不停止的舞蹈》。

主演是，阿格莱娅·阿尔德温。

“等之后有空了我们就来看这个吧。”她对龙说，“永不停止的舞蹈……看标题好像我看过的一个童话故事，我好好奇。”

「好。」

感到爱丽丝并不想聊这个话题，龙也不好深究，只能就这样让她带了过去。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爱丽丝在翡翠城的莱瓦银行里开了个账户，又额外花两千金币将户主凭证从铁钥匙升级成了水晶印章——据业务员介绍，除了作为存取金钱的钥匙，这枚印章最大的作用就是实现资金的快速流动，在交易双方的账户内都有充足的资金时，只需要在配套的各种规范文件上盖章，账户内的资金就能被即时转移，非常便利。

唯一遭人诟病的是，经过这种印章实现的每一笔资金转移都会在银行，或者说，在国家财政部里留下清楚详尽的记录，再加上制作成本高昂，因此，尽管它已经问世了三年，但平民用不起，贵族们多有抵制，它并未能完全推广到全国各地区各行业。

业务员小姐又将一本支票簿递过来：“私人支票簿是由我们这边免费提供的，如果您有需要，请直接到各地的莱瓦银行凭印章领取。”

爱丽丝摩挲着支票簿上印了莱瓦银行标志的盖章处，忽然想起了那时在拘留室里和爆炸犯布鲁斯·怀特的对话。

对社会造成的冲击吗……

她放空了脑袋，忽然又想到，她以“萝拉”的名字和外貌开的户，假如某天这个身份也像“海伦·布朗”那样变成罪犯，这个账户会不会也因此被监控或者冻结？

打住，她可是良民，之前只是个小意外而已，人不能一直这么倒霉。

爱丽丝摇摇头，收好印章和支票簿离开了银行。

之后还是得换身份多开几个账户才行，随身现金也不能太少，万一呢。她未雨绸缪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