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室里，爱丽丝正毫无形象地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得到口供后那个治安官就带着手下外出了，此刻门外只守着一名看守人员，大概是不错的越狱机会。

“小姐，您睡着了吗？”

“对不起小姐，是我连累了您，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您放心，我一定会让您安全离开这里的。”

“冬妮娅……我想冬妮娅了呜呜……”

“停。”爱丽丝被布鲁斯的碎碎念烦得不行，“您安静会成吗？”

时间仿佛停滞了几秒，委屈的“哦哦”两声后，世界终于清净了。

她继续在脑海里复盘布鲁斯的口供。

按他的说法，之所以选典当行，一是因为那里有冬妮娅母亲的遗物，他想趁机取回来；二是因为他还无法突破银行里的防御魔法道具，典当行的则相对容易攻破，加上这个时间段那里一般只有老板在看店，更好下手。

说得倒是有理有据的，但要说他有点脑子吧，他又忘了典当行和治安局在同一条街，实施犯罪后他兴奋过头，硬拖着她跑路还跑错了方向，直接迎面撞上从治安局出来查看状况的队伍……

典当行老板的伤势预估也出来了，还在昏迷，但有魔法道具为他挡了绝大部分冲击，倒没受什么重伤，只是请不起神官，只能让医生来处理。而布鲁斯从典当行里抢出的财物都在拘留室外的桌子上放着，按警员的估计，这些东西的总价值大约二十万，几乎都是布鲁斯家以前拿去抵押的珠宝首饰。

数罪并罚，布鲁斯至少要蹲十五年牢了。

她的目光落到腿边的随身布袋上。警员们一开始还以为这也是赃物，检查过后发现里面只有干粮、草药和书之类的“废品”，便随意地丢回给了她，若是她袋里的古董首饰被发现了，他俩至少值一个牢底坐穿。

能从噩梦之森里捡到这个自带空间魔法的小布袋真是太好了。

话说回来，魔法道具又是什么东西？这个小布袋算魔法道具吗？

爱丽丝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猜测，看向布鲁斯问：“你是魔法师吗？”

这无妄之灾也不能白受，在离开监狱之前，多少让她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吧。

“请不要侮辱我，我才不是魔法师！”布鲁斯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逼自己压低声音憋的，说话语气非常激烈，“我跟那种厚颜无耻的家伙可不一样！”

侮辱？厚颜无耻？

爱丽丝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形容。在龙的讲述里，这世界的生物或多或少都拥有魔力，只要有“天赋”就能直接使用魔力，龙、包括过去那些被人类称为“魔物”的生物，都属于可以直接使用魔力的类型，而没有天赋的，大多都被人类驯化了。

至于人类。龙说，人类比较特殊，不仅大部分人连天赋都没有，而且人类的rou体也会成为魔力流动的阻碍，这使得他们无法直接使用魔力，而必须借助媒介。即使有天赋，人类之中也多的是有天赋却魔力过于贫瘠的例子，因此，魔法师非常稀有且受人尊敬。

为什么只有人类是这样？

爱丽丝来不及细究，龙已继续讲了下去。

后来，人类在雪山深处发现了某种特殊的魔石矿，这种魔石即使只有极小的一部分也能让魔力数倍增幅，让魔法发挥出本不应有的威力。

对人类而言，这自然是不可多得的财富。

龙那时只说了一句，那是祂的雪山。

爱丽丝还记得龙说这句话时平静的语气，记得篝火的光映着祂的脸，祂的黑瞳注视着那团火，又或是在注视着祂的雪山。

但人类早已将龙当作遥远的传说，他们遗忘了噩梦之森的封印是为了什么，将雪山和魔石矿当作无主之物据为己有了。

她还在回忆里，忽然又听到布鲁斯愤怒地说：

“如果不是他们，这世界的科技早就发展起来了！”

“啊？”

爱丽丝大惊失色，怎么还是个心怀天下的神经病？她顿时来了兴趣：“您的意思是？”

布鲁斯对她的求知若渴很满意，瞥了眼门口的看守，压着声音认真地解释：“您看，就像我刚说的，我今天工作使用的是我根据古书改良的炸弹，我给它命名为‘流火’，它的效果您也看到了。但换作其他人，他们会选择雇佣魔法师，又或者，使用从黑市里购买的、爆破用的魔法道具。”

这是工作吗？爱丽丝眨眨眼，决定不深究这个问题，换了个方向问：“你讨厌魔法道具？为什么？”

他想了想，继续说：“我看到您有一本《莱瓦帝国志》，里面或许会告诉您，在七百五十三年前，白梦塔的塔主，大魔法师努尔利用魔石制作出了第一个魔法道具，那在今天看来只是个极其简单的道具，只能让人类瞬移到一米之外，但它的发明是创造性的，因为从此以后，即使是没有天赋的人也能使用‘魔法’了。”

这是龙不知道的事，爱丽丝想。也就是说，龙至少被封印了七百五十三年。

“在这几百年间，各式各样不同用途的魔法道具诞生了。它们借助魔石来储存魔法师们创造的魔法术式和魔力，让所有人都能通过道具达到同样的目的，现在绝大多数人都离不开魔法道具，说来惭愧，我家里就有协助洗衣服的魔法道具——虽然是在很久以前买的老款式，但只需要补充魔力就能继续使用，我家确实离不开它，毕竟我们已经付不起女仆的工资了。”

爱丽丝表示理解，毕竟她也离不开洗衣机。

“但这不是什么好事，小姐。”布鲁斯话锋一转，脸色和语气都变得阴沉起来，“先不说魔法道具的使用会对社会造成怎样的冲击，我们可以直观地看到，几百年前，人类，我是指那些不能使用魔法的大多数，他们的力量是什么模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模样，甚至可以说是倒退了——以前他们使用炸药，现在使用魔法；以前他们使用纺织机，现在使用魔法；以前他们研究自然、物理、化学……现在，这些探索都停止了。”

有点奇怪。爱丽丝条件反射地想，又立刻掐灭了试图深想的念头。

“但所有人都对此不以为意，还对那些一心扑在科学上的研究者肆意嘲笑和贬低，认为他们愚蠢透顶。”

布鲁斯的神情变得哀伤起来：“我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位研究者，她其实是魔法师，但她不喜欢魔法，只对化学研究无比痴迷，没有人理解她，她的父母不理解，她的朋友不理解，她的丈夫不理解，甚至她的儿子……我……曾经也不理解，最后……她只能郁郁而终。”

爱丽丝微微低下头表示遗憾：“请节哀。”

“没关系。”他摇摇头，“如果她知道我走上了她的道路，她一定会为我骄傲的。”

爱丽丝：“……”

她看了眼面前的铁栅栏，实在难以点头附和他的话。布鲁斯也无所谓她的回答，只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心：

“现在，无论权力、技术，还是财富，全都掌握到了极少数的魔法师手里，我们人类拥有的，还剩下什么呢？等到雪山的魔石矿被开采殆尽，我们人类……又还能握住什么呢？”

拘留室里静得令人窒息。爱丽丝看到门口的看守也转过了身，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反驳布鲁斯的话，但嘴张了又合，最终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在这怪异的沉默里，龙的声音再次传进她的脑海：「他们回来了，爱丽丝。」

爱丽丝心里一动，刚站起身，治安官就心急火燎地冲进来打开了关押她的拘留室，躬身恭敬地请她出来。

爱丽丝：“？？？”

布鲁斯：“？？？”

见她没反应，治安官急了，搓着手向她赔笑赔不是：“是在下愚钝，没能及时觉察出您的身份，让您无端受苦了，您就请原谅我吧……”

爱丽丝茫然：“什么身份？”

她不就一普普通通清清白白的路人吗？

治安官忍不住也钻进去，凑到她跟前小声说道：“您就别再跟我开玩笑啦，我已经知道您是从皇宫里来的了，请放心，我会替您保守这个秘密的，他们只知道您是贵族。”

难怪她不怕他，还好自己也是个有眼力见的！治安官压下心底泛起的后怕，拿庞大的身躯遮挡了旁人的视线，又从大衣的内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轻手轻脚地打开，露出妥善地放置于其中的金项链。

正是她从死人身上扒的、给老板娘当住宿费的那条。

爱丽丝瞳孔地震，这玩意儿来头这么大的吗？

治安官将她的面无表情理解成了不悦，立刻合上盒子，毕恭毕敬地将它双手呈给她，以表明自己没有私吞的心思。等她接过盒子出了拘留室，他才松了口气，谄笑着继续问：“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是布鲁斯·怀特独自计划了这一切，您完全是受他牵连，您看看您希望怎么惩罚他？”

这话让爱丽丝有些不舒服，她回头看了眼布鲁斯，后者早已后退几步躲进了阴影里，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为什么问我？和我有关系吗？”她收回的视线落到治安官脸上，“我很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布鲁斯忽然叫住她，“你能不能……最后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