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上的黑布被拿开，一道烛光忽地照进她的眼睛。双手双脚被绑在椅子上，她向四周望去，入目的，却是一片黑暗。
顾曦再次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你小小年纪，倒是沉得住气。”
前方猛地传出声音，她睁开眼睛，只见黑暗中走出一位身穿祭祀长袍的人，衣袍上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在叮当作响。
“我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沉得住气，又能做些什么呢？”
顾曦目光上抬，见到的却是一张雕刻精致的傩面。
“顾曦自认没能力让您如此大动干戈，不知您抓我来，所为何事？”
顾曦也懒得装，直接开门见山道。早在她下山后，就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本以为是自己草木皆兵了。但她悄悄一试探，却发现那些人确实是冲着自己而来。
自己从小便生活在村子里，除了村子里的人，见过自己的人屈指可数，所以又有什么人会跟踪自己？联想到先前在村子时程子阳的所作所为，以及不久前爷爷出事，她很难不猜测到什么。
既然这般，她何不将计就计，瞧一瞧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姑娘聪慧，老夫想要的很简单，只要你将巫妄村和锦澈山的大阵布局图交给我，再告诉我进入村子的方法，老夫自会放姑娘离开。”
顾曦一挑眉，护山大阵和护村大阵在那件事发生后，确实已经被爷爷和那位大人联手全面改过，他们不知道也属正常。但进村的方法？他们不是已经派程子阳去过了吗？为什么还要这般问？
“抱歉，顾曦确实出身于巫妄村，但本人仅仅是一介普通村民，确实不知您说的东西。”
“普通村民？少祭司的骗术，怕是有些拙劣了。”
顾曦没有说话，既然知晓她的身份，说明他们有人去过村子，这般说来，怕是程子阳当初拿的那木珠他们没有了。
也对，那木珠若是随处可见，岂不是锦澈山人人都可进去了？
“姑娘好好考虑一下吧，早些交代，这样对于我们都好。”
那人见顾曦半晌却没有回话，以为她不想说，撂下这么一句话就要离开。
“等等，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那人的脚步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身。
“巫妄村大祭司秦氶应是不是在你们手上？”
那人像是听到了好玩的东西，“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转过身来，隔着面具盯着顾曦，“巫妄村的少祭司和大祭司，你觉得谁更重要？”
顾曦一时之间拿不准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拿不准爷爷出事和他们有没有关系。
那麻烦了，她恐怕还要在这里吃些苦头再想办法去套套话了。
蜡烛在那人离开的当晚便燃尽了，没有烛光，整个空间变成了一片黑暗。
她不知道外面已经流逝掉多少时间，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困了多久，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黑暗。
手脚上的绳索她早已挣脱，但奈何这房间修的极为宽敞，修建的人当初必定花了不少心思，没有任何工具，仅凭她一双手，目前就算是找到了机关也很难破开，更何况她接连几天未尽一粒米一口水，她此时饿的头晕眼花，看什么都像是蒙着一层阴影。
自那天那人走后，一个人都没再来过，仿佛那些人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前几日才断断续续地有人给扔些馒头进来，那些馒头不知是从哪里被扔进来的，每次只听得一声馒头落地的声音，便再没了其他声响。而且似是为了防止她听音辩位，扔馒头的人特意控制力到和方向使馒头散落在不同方位上。
她跟着秦爷爷多年与毒打交道，只消简单一闻，她便知道这馒头中有软筋散，药量不多，但足以让她丧失攻击性。除此之外，这馒头还被下了毒，但她别无选择，要么被活活饿死，要么吃下这带毒的馒头。
她果断选择了第二种。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毒不致命，只是会一点点蚕食掉她的精神，放大负面情绪，无限缩小正面情绪。
先活着要紧，若是死了，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自毒进入身体已有六顿馒头的时间，而她总共，也至少吃了六次毒了。
所有美好的事情被沉入死水之中，污浊的烂泥泛到水面之上，合着不断乱飞的苍蝇，奏出烂臭的调子。
明明人还在活着，但她却捕捉不到一点希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离她远去，徒留她一人苦苦在泥潭挣扎。
好想就这样烂在污泥中，让身体腐朽，化为烂泥的一部分。
没成想她十八年头一次下山便栽了。
“来人！不就是布局图和进山方法吗？我告诉你们！”
别的不说，先骗来一个人再说，要不然她真的就要折在这儿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曦终于再次听到了人的声音。
“顾姑娘这就撑不住了？不应该啊。”
那人带着戏谑的声音响起。
“我告诉你你想要的，你放了我，我们皆大欢喜，这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吗？”
那人轻笑一声，开口时却多了几分阴沉，
“老夫怎知你莫不是在骗我？老夫已经折进去一大批人了，同样的坑，老夫可不想摔两次！”
顾曦眼眸猛地一缩，迅速捕捉到了那人话中的信息。
“之前您折进去人手怕不是找错了人，这等重要的事，怎可能人人都知道呢？”
“说的是啊，怎可能人人都知道呢？老夫何尝不是这般想的呢？可到头来，不还是被骗着着了他的道！况且，”
那人嗤笑一声，靠近了几分，“那糟老头尚且还有骗我的资本，老夫怎知你这女娃娃是不是真的知道老夫想要的东西呢？”
果然，先前骗过他的，就是爷爷。爷爷果真与他们打过交道。
“我若骗你，你又将奈我何？”顾曦故意装出一副出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老夫从不留无用之人，你若是敢骗我，老夫定会让你吃尽苦头。”
坏了，顾曦心下一紧。问题问偏了，这下再想套话，怕是难了。
果然，那人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你这小丫头还有本事套我的话，看来是药效还不够啊，既然如此，那便委屈你再熬几日吧。”
还没等顾曦再说出一个字，那人便一挥衣袖，大步流星地走了。
远远地，她听到那人嘱咐道：“药量小了，再加大些。”
她控制着自己的四肢，想要朝着声音的方向爬去，但那人衣袍上应该是带着某种东西，与她体内的毒混合，渐渐使她神智迷糊，最后阖上眼皮，昏睡过去。
顾曦的意识像是被一层厚纱笼罩，在混沌中逐渐苏醒。眼皮沉重的仿佛压了一尊提清狮，她费力地撑开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上方那雕梁画栋的房梁。繁杂精美的雕花层层叠叠，祥云纹路穿插在雕花之间，端的是一个精致华美。
她盯着精致的房梁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能看到东西了。目光所及之处终于不再是那片浓重的黑暗，鲜活的颜色再次被双眼捕捉到。
她的目光缓缓移动，软烟罗制成的帷幔从房梁上垂下，质地细腻柔软。隔着淡黄色的软纱，她看到有两个人影在不远处，看样子是要离开。
身体依旧无力的紧，嗓子干燥的与久不下雨的干裂土地别无两样，她费力地伸手穿过帷幔，想要抓住那两个即将离开的身影。
“等等。”粗哑的声音传出，那两个人影果真停住了脚步，向着帷幔跑来。
“您醒了？我这就去叫大人！”
其中一个婢女给顾曦端上一盅茶水，另一个婢女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忙跑着要去叫她家大人。
不久过后，一个藏青色的人影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姑娘醒了。身体可还有不适？”
顾曦摇了摇头，问了一句她认为很重要的话，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来者的脸上的笑意缓缓收起，不紧不慢地给她讲了整个过程。
简单来说就是来者与绑走顾曦的人立场不同，针锋相对。有人匿名举报那人，这位大人与那人斗了多年好不容易抓到机会，正要前去搜罗证据，却不成想哪里出了岔子打草惊蛇，让那人一把火烧了庄子逃走了。这位大人赶忙救火，可还是晚了，到手的把柄飞了，但却在掘地三尺时意外地捡到了顾曦。
原来如此，自己当真是获救了。
“姑娘可知自己为何被抓？”
“他想从我口中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东西？那人一介巫觋，除了权势，想要的怕是不多。”
眼前的人顿住话头，上下打量了顾曦一番，最后试探性地说道：
“莫不是姑娘也是一位巫觋？”
顾曦没有否认，“正是。”
她看出来了，自己的身份既是一块催命符，也有可能是一块敲门砖。
既然如此，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人，那就赌一把！
“我先前是巫妄村的少祭司，因故下山，一时不慎遭此劫难，多谢大人救助。”
“举手之劳罢了，姑娘好好休息。”这位大人说完话，便离开了房间。
顾曦望着他离开的身影，眼眸暗了暗。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成与不成，赌赢赌输，就靠等了。
果不其然，两日后，夜晚，她等来了最终的结果。
三炷香后，夜色渐浓，月挂梢头，顾曦轻咳一声，对家人的执念战胜了心中的畏缩，她像是下定决心般将双手紧握，似是狠狠地抓住了什么。
“好，我答应你。”
“不再考虑一下吗？”
“没有必要。”
“一言为定。”听着爽朗的笑声传来，她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
她赌赢了。
“我姓周，你称呼我周叔叔便好。”
周大人心中打着算盘：宫中大祭司年岁已高，按宗制要挑选新任大祭司，若是此人能为自己所用，日后扶她成为大祭司，那他们，也就有了和那人对抗的资本。并且，
周大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女。若是这人可以为己所用，那人可就少了一条臂膀，若是不能，
他目光猛地一凛。那就只好杀了。
顾曦感受到了周大人变化的目光，但她当做不知道一般任他打量。
有时候太聪明反而会害了自己的性命，这个道理她一直都知道。
无利不起早，这位周大人虽没有明说，但她知道他的意思。
只要他能帮自己入宫寻找秦爷爷，就算是被利用，又能如何？
她做他的一枚棋子，他做她的一只筏子。双方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再好不过了。
周大人了却一桩心事，很快便离开了。
透过菱形窗子，她望着高悬于空中的弯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爷爷，我很快，就来救你了。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