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提前预料到未来将会遇到的不测一般,在迷香还未燃尽之际,一阵狂风吹过,带起大片雨幕,“啪”的一声,重重地击打在窗棂上。
程子阳一下被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许是睡得时间有些长,他睁开眼睛,撑着身子坐起来,不住地揉着脑袋。只觉得脑子里混沌一片,许久才清醒过来。
揉着自己的天灵穴,他莫名地回想起了在七八年前的事情,。
那是在一个柔和晚风吹拂的傍晚,百花盛开,凉风习习,春和景明。
轻许他们两人站在自己对面,眼中满是愤慨和失望。
“你父亲去做了走狗,难道现在你们二人也要去做那个人手下的一条狗吗?你们就这么喜欢当狗吗!和你们做朋友,真真是我最后悔的事!”
他想解释什么,可话语在唇间来回咀嚼半晌,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你说啊,你说啊!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男孩语气越来越激烈,隐约间还能看到眼中的水光。
“抱歉,让你们失望了。”他垂下头,有些不敢直视面前的人。
“一句抱歉就完了?好好好,真是枉我错看了你,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
男孩最后气着跑开,一旁的女孩虽没有说一句话,但他知道,她也是这么想的。女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幼时的他因为这件事难活了很久,但现在回想起来,心中却是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
“这还真是一个糟糕的梦境呢,果然,坏事做多了,就会遭报应。”程子阳眼尾上挑,也不知道讥讽的是自己还是别人。
看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他掀开被子,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先敲响了顾曦的房门,却好久都没有回应,难道是还在休息?可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她的睡眠一向很轻的。
难道是香料点多了?
那这样的话,还是不要打搅她了。
正准备离开,路过窗户,他不经意间发现,这间房间的窗户竟然没有关严,时不时吹来的风携带着细小雨丝,从窗户缝隙间悄悄渗入房间。
“怎么这么不小心,也不怕湿了东西。”
刚想帮她关好窗户,却突然注意到她的房间中,似乎少了点东西。
顾曦入睡总是比常人要困难一些,若是不借助其余东西,可能辗转几个时辰也闭不上眼。
她不喜欢喝那些苦兮兮的汤药,因此为了尽早入眠,便养成了点香的习惯。借助一些助眠的草药,总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可她又不喜欢空气不流通产生的污浊气味,并且草药的气味重,白日里闻多了容易头昏脑涨,因此总是会在醒后掐灭香炉中的火星,开窗通风散气,所以在这段时间,房中的气味会淡上许多,几近于无。
今日虽是窗子没有关严,也不应该一丝味道都没有,有些奇怪啊,除非,房间中根本就没有人,因此,也就没有燃香的必要了。
但也许,是她遇到了什么事情,还未来得及燃香便睡了过去呢?
“顾曦?”他试探性地朝着窗户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他干脆推开房门,向房间中走去。
入目的是一片昏暗,房间被整理的整整齐齐,意料之中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难怪呢,顾曦不是不会回人的性格。
即便是自己再忙,只要有人来找,顾曦也会回答一声的。就算是休息被打断,她也不会有什么不耐烦,起码语气表情上没有。
所以现在这样,顾曦多半应该是不在房间中了。
雨下的这样大,她的烧才退下去不久,况且外面的雨这样大,她去做什么了?
他思考片刻后决定还是去找秦爷爷问一下,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站在秦爷爷门前,他用右手指节叩门,敲过三声,也没有任何声音。
不同于顾曦,秦老在专注去做事时,会主动屏蔽外界一切干扰,这时即便是有人来找,他也不会回应半声。
顾曦出去了,秦爷爷在忙,现在只有自己一人先来无聊了,算了,还有煤球陪自己。
似是想到了什么本来,已经迈出去几步远的脚停了下来,转身走过去,他再次回到秦爷爷房间门前,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所见与顾曦房间并无两样。
已经这样晚了,他们两人,去了哪里?
难道在他昏睡的这段时间,又出了什么事吗?
如果真的出了事,是因为什么?会是那个东西的原因吗?
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房间,瞄到桌上的茶壶,睡了这么久,再次醒来,他感觉自己确实有些口渴,踱步到桌子旁,他拎起桌上的茶壶,想要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
眸光一瞥,恰好瞥到了桌角花瓶下好像压着一张淡黄色的纸,纸上似乎还写满了字。
这是谁放在这里的?
挪开花瓶,抽出纸张,他低下身子,有些熟悉的字体顿时浮现在眼前。
原来是顾曦留下来的。
端着茶盏,他小酌着杯中已经凉透的茶水,另一只手拈起纸张,快速地浏览着上面的内容。
松开手指,纸张轻飘飘地从指尖落下,最后着落于木桌之上,他重重地将青色茶盏放在桌上,淡黄色的茶水从杯中四溅出来,洇湿了一旁的纸张,黑色浓墨顺着水渍快速漫延开来,盖过原来的字,形成一个个丑陋的黑团。
啧,真是看着就让人心烦。
将纸张团成一团,向身侧一抛,纸团在空中不断翻转着,最后落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程子阳撩起衣摆,坐下来,紧紧地抿着唇,左手把玩着那只瓷盏,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
果然,在他昏睡的这段时间,村子出事了。
怪他睡得太沉,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村子究竟出了什么事,而那些事,到底和一年前他埋下的东西,有没有关系?
他心如乱麻,恨不得直接去问个明白,可他连顾曦两人的影子都找不到,又谈何询问呢?
心中一顿烦躁,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刚想出去透个气,身体却如同被雷击到一般,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一股如电流般的剧痛从他的身体猛地蹿出,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瞬间将他紧紧裹住。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双手下意识地死死捂住胸口,指甲几近嵌入皮肉。
疼痛开始向全身蔓延,程子阳只觉得的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后背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一般。
他的眼眶微微泛起光,视线开始模糊,耳边传来尖锐的耳鸣声,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豆大的汗珠从他惨白的额头滚滚落下,眨眼间便浸湿了鬓角的发丝。呼吸急促而紊乱,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关节处泛出青白色。
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低吟,那声音仿佛是从灵魂深处被硬生生挤出,带着无尽的痛苦与挣扎。
他的双腿一软,整个人重重地跪在地上。眼眸中满是痛苦与绝望,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只剩下那如影随形、不断蔓延的剧痛,不断蚕食着他的思绪。
另一边,河口堤坝上。
柳老手持铜钱,一刻不停地卜算着,算出的结果简单看上一眼,只要确定不是乱卦便不再解读,收起来重新开始新一轮的卜算。只要卦象出现异常,他会带着人第一时间撤离。
河堤,雨水浸湿了泥巴泥泞的地面让行走变得艰难,但没人停下脚步。一个个精壮的汉子赤膊上阵,肩扛手抬,将一袋袋沉重的沙子运送到缺口处。
汗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湿透了衣衫,却无人在意。雨水打在大家的脸上,迷住了眼睛,但他们只是随便擦一把,便又继续投入到紧张的修补工作中。
一个个沙袋仿佛一个个希望。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缺口处的沙袋逐渐堆积起来。在众人的共同努力下,垮塌的河堤一点点被填补起来,眼见着只要再稍稍加固一下便可完工。
眼见着胜利在望,柳老卜出一卦,随意看了两眼,眼神却是陡然锐利起来。再次起卦,这一次的卦象,却变成了一副乱卦。
出事了!
“快撤!”柳老跑向人群,嘶声力竭地喊道。
众人闻言放下手中的动作,开始跟着柳老狂奔。左右河堤已经修补的大差不差了,可即便是这样,还是为时已晚。
原本已经变小的雨水在顷刻间犹如瓢泼大雨。乌云如墨,沉甸甸地压向大地,像是要把整个世界吞噬。
狂风裹挟着暴雨,肆意地鞭笞着一切,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层层水花,天地间一片混沌。
平日里温顺的河流,此刻像是被激怒的猛兽,水位在短时间内急剧攀升。浑浊的浪涛以排山倒海之势,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河堤。
浪头高高跃起,重重地拍打着堤岸,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要将这阻挡它的河堤彻底摧毁。
河堤在洪水的持续攻击下,刚刚补好的河堤开始出现了一道道细小的裂缝。起初,这些裂缝如发丝般细微,可在洪水的不断挤压和渗透下,它们迅速蔓延、扩大。
紧接着,堤身的泥土开始松动、滑落,一块块被卷入湍急的水流之中。
突然,一声巨响划破了风雨的喧嚣,河堤再也承受不住洪水的重压,轰然垮塌。刹那间,河水如脱缰的野马,汹涌澎湃地从决口处奔涌而出。
浑浊的洪流裹挟着泥沙、树枝和杂物,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向正在逃命的人群。水花四溅,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原来风景秀丽的地方瞬间被恐惧和绝望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