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中的扫帚放回原处,顾曦坐在院中的石桌上,整理着上午采回来的药材。
取出生骨的几味药材,清洗干净,走进厨房中,在小火上炖着。
时间在琐碎事情中不知不觉地流逝,很快,金色黄昏接替了碧天白云,点点金光洒向大地,金光灿灿的,霎是好看。
房间中传出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顾曦放下手中的东西,端起火炉上架着的黑色药汁,推开了房门。
“醒了?”顾曦关上房门,望着床上已经睁开眼睛的青年,问道。
见有人进来,青年挣扎着坐起身来,冷不丁地扯到了脖颈上的伤口,雪白的纱布登时一片红。
顾曦按住他,示意青年不要乱动,顺势将黑漆漆的药汁递给他:
“你既然已经醒了,那便把药一并喝了。”
青年缓慢地接过药碗,顾曦看着碗中不住摇晃,险些要洒出来的药汁,似是有些不解,
“这是?”
挑了挑眉,顾曦有些调侃:“怎么,左臂骨折,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青年垂下眼眸,原来如此,难怪之前在山上时感觉左胳膊行动有些怪异。
“多谢。”
察觉出不对劲,顾曦歪着头,装做无意般随口问道:“你不会,感觉不到疼痛吧。”
之前在山上也是,她的匕首划破他的皮肤,也没见他有什么表情。
青年没有说是,也没有否认,只是端着药碗,缓缓放到唇边,药汁流动,一点一点减少,很快,药碗便见了底。
“不重要。”
她接过已经空了的药碗,刚要离开,又想起了什么,
“没有信物,你是如何进入锦澈山的?”
“我不知道。”
青年摇了摇头,半晌没有说话。
“我不记得了。”
“???”
顾曦看着青年那不似作假的神色,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那只手,产生了怀疑。
不会吧。
自己当时下的手真的有那么重吗?
原本推积在眼尾的笑意收拢起来,她的神色凝重了几分,
“那你现在,还记得多少?”
青年皱起眉头,浮现出痛苦的神色,饶是顾曦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见他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阖眼将头偏向一侧,
这次是她对不住他,她会找机会补偿他的。
“我不知道,所有东西都是碎片状的,我捡不起来,更拼不起来。”
有些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的反应,
“爷爷看了你带来的东西,一会儿就会来找你的。”
“好。”
顾曦眉尾上挑,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青年心道一声“坏了”,果不其然,下一秒,
“其他事情都忘了,这倒是记得清楚。”
眼见着面前的人要发飙,青年忙举手讨饶,
“开个玩笑,姑娘莫要生气。”
顾曦抱着胳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好吧,我能进入锦澈山,其实就是因为那颗珠子。”
“就是你让我交给爷爷的那个?”
顾曦看过了,那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木珠,除了上面的花纹特殊了些,其他的,好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你发现了吧,木珠上的花纹。特殊的不是木珠,而是上面的花纹。”
“原来如此。”
难怪当初爷爷看清上面的花纹便将那颗珠子收了起来,她看过那颗珠子,但上面的东西她从未见过,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吗?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之间,她也找不出什么头绪。
看着顾曦相信了这话,青年悄悄松了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顾曦猝不及防地问道。
“程子阳。所以我这是,通过考验了吗?”
“为什么这么说?”
程子阳直视着顾曦的双眼,
“若我没有猜错,你最初,应该是不想让我留下来的吧。”
扑哧一声笑出声,顾曦掩唇轻笑,又收起了嘴角,
“聪明。”
程子阳病卧在床上,顾曦居高临下地看着程子阳,上前一步,俯下身子,看着他的瞳孔,
“我喜欢聪明人,所以,你被允许留下来了。”
从眼前人的眼中程子阳看到了自己,
“是吗?那可真是,荣幸之至。”
顾曦手中拿着药碗,起身离开,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
“作为交换,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顾曦头也不回:“顾曦。”
说完便关上了门,独留程子阳一人默念着顾曦的名字。
“顾曦吗?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夜里,秦老去看望程子阳,两人不知聊了什么,从那以后,程子阳便被默认留了下来。
几日后,清晨。
朝阳自山顶倾泻而下,寒山虽已失翠,却也镀上了一层细碎的金粉。
薄金光辉透过木质窗棂,洋洋洒洒地落在程子阳的脸上。
被清晨的阳光唤醒,他揉开惺忪的睡眼,朦胧的景物在逐渐清醒的眼神中不断清晰,最后完完全全地展现在视线中。穿上衣服,程子阳推开门,矫捷的身影使他在原地停了顷刻。
顾曦身着一件黑色劲装,如瀑布般的青丝被一根云青色的丝带高高束起,长长的带子在空中迎风飞扬,她双手撑地,肌肉在黑色布料下若隐若现。
双手发力,她纵身一跃,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矫捷的飞燕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后稳稳地落在地上。
只见她接着双脚用力一蹬,背脊发力,一个鲤鱼打挺,搅动凝滞的空气,带起阵阵微风,接连几个跟头翻过。
“怎么样,爷爷,我没有退步吧?”顾曦将衣服整理好,看向一旁的角落。
“不错不错!”秦老爽朗的笑声传来。
程子阳这才注意到,东南方的角落里,站着一道银灰色的身影。
“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我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程子阳行至顾曦身后,眼里像是盛着一池雪山上流淌下来的澄澈湖水。
“那你要不要跟着我学?”
不知道秦老和她说了什么,顾曦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直地撞进他的视线中,如一团烈焰。
“你若是愿意教授,我自然是愿意至极的。”他俏皮地眨了眨好看的眼睛,鸦羽般的睫毛扑簌簌地晃动。
顾曦本是随口一说,却没成想程子阳却当了真,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还是先养好身体再说吧,若是再受伤了,倒是我的不是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抱歉。”
此时,秦老也从阴影中走了过来,三个人接受着阳光的洗浴,画面说不出的和谐。
“曦曦说的不错,你若真的想学,老夫也可以教你,但在此之前,还是身体要紧。”
秦老和蔼的看着程子阳,轻声说道。
“好,那我便等着那一天。”
数月后,清晨,天清气爽,气温宜人。
石桌前,三人围坐一起,程子阳夹起盘中的焦黄包子,咬了一口,浓郁的肉香充斥在口腔中,令人回味无穷。
午饭过后,顾曦收拾着碗筷,正要拿去洗,却被程子阳抢先一步,
“这段时日,已经给你们增添了不少麻烦,若是再这样无所事事,我怕是要成为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人了,还望姑娘允许我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般说着,他眼珠一转,双眼眨巴眨巴,闪着狡黠的光芒,
“我保证,会将这些东西物归原样,不会损伤分毫的。”
顾曦被他这幅样子逗笑,“也罢,你若是想做,那便交给你了。”
顾曦坐在石凳上,一只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程子阳的动作,
说实话,程子阳的一张脸生的极好。精致的五官镶嵌在白皙的面庞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如同鸦羽一般。一身粗布麻衣,穿在身上,反而衬得他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虽是在简简单单地洗着碗,还是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碗洗完了,他站起身来,身姿挺拔,就像与寒雪对抗的青松。仿佛丹青水墨中画着的仙人,高贵清冽,不容侵犯。
“所以,你为什么来这里?”顾曦冷不丁地问道。
程子阳的动作慢了片刻,而后直起身来,缓缓转身,
“如果我说自己是来这里避难的,你还会让我留下来吗?”
“避难的吗?”
顾曦摸着下巴,装作很为难的样子,
“有点难办呢。”
她看着眼前的人立刻便落寞了起来,整个人像是被一片看不见的阴影笼罩。
“开玩笑的,我既然答应你留下来,便不会食言的。放心放心。”
阴影被清扫一空,程子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故意的?”
“我们扯平了。”顾曦扬起下巴,像一只晒太阳的猫。
不多时,程子阳直起身子,倚在一旁的树干上,
“在看什么?”他早就注意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了。
顾曦闻言,放下手臂,在石凳上坐好,尾音不禁上扬了几分,
“你的这副皮囊,倒是生的极好。”
“哦?是吗?多谢夸奖了。”
话虽这样说,但在转过身,拿着一摞碗回厨房的时候,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皮相不错吗?”
放下手中的碗筷,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面颊,笑意更甚,
“那便不能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