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大理寺内依旧灯火通明。
王成峰如实交代。
原是张辰玩耍时不慎听到他与小厮交代往酒里掺水的话,他害怕事情败露遭受惩罚,便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偷偷诱拐了张辰,将他藏匿于兴义烧坊废弃的柴房之中。
本想等事情过了风头才处理张辰,哪料邓山河却偶然在他坊里运送的的小厮口中得知此事,便找上门来要人,他不得已才让人绑了邓山河也将他藏着。
王成峰送去西市行刑的那日,两人站在城门前为邓山河送行。
“既然你已经与张坊主冰释前嫌,为何还要离去,这样的月钱可是难得的少有。”
刘槿熙含笑着打趣,亦是不愿因着过去的事情勾起他的忧伤。
邓山河却很坦然,他不好意思挠头,轻声笑道:“传闻晋阳绣法俱佳,极具特色,我希望将来能拥有自己的绣坊,闻名天下。”
他舔了舔干涩得起皮的嘴唇,又笑道:“且晋阳有神医,母亲一到冬日身子就不好,也想借此机会好好给母亲治病。”
眼底不自觉流露出欣赏之意,其实她也一样,在努力着打破世俗的偏见。总有一天,她也要让女子在科举榜上留下芳名。
鞭炮声响,满城灯笼高挂,辞旧迎新。
一月之约早过,她成功保住这刑部尚书之职,彻底堵住那帮老臣的嘴。
借着空闲又因着连破案子,皇帝对刘槿熙更是赞不绝口,她趁机要了赏赐,才过完除夕夜皇宫的晚宴,便匆匆赶马前去金陵。
夜色正浓,除夕夜里家家灯火通明,路上是反常于往日的冷清。
刘槿熙心中难免油然而生落寞之意,她倚靠着靠背,无聊地放下帷幔端坐回软垫上。
马车突然停住。
刘槿熙再次掀开帷幔,只见两匹大马挡在前头,拦住公主府车队的去路。
何人如此大胆?
她拧着眉头欲要站起下车查看,忽而听闻一声高呼:“微臣参见公主?”
“沈大人?”
刘槿熙喃喃自语,心怀忐忑伸出手去,将要碰到车帘之际,车帘突然被月见掀开。
月见捂着嘴偷笑,她伸出手扶住刘槿熙递出的手臂,直到她重新稳当坐回软垫。
竟真的是沈淮之!
她又惊又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踱步而来。
虽然临行前没有当面与他说此事,可也留了书信,不算没有打招呼,他这会儿怎么赶来了?
“忘了和公主说。”沈淮之故意打了个哑迷,见她着急才肯坦言道,“我是金陵人。”
原来如此!
两人如愿在春节这日赶回各自家中。
金陵行宫因着刘瑾熙的到来热闹不少,顿时添了几分人气。
皇后依靠着软榻仰头望着院里踢毽子玩耍的姑娘们,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睡了过去。
这几日皇后肉眼可见的满面红光,精神状态更是恢复不少,虽说胃口还差了些,但总归会越来越好的。
次日清晨,皇后竟因孕吐吃不下东西,合宫劝着说着忙了好久,又命随行的太医检查几番,直到天色发暗才好不容易咽下几口羹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忍不住吐了出来。
行宫内正急得团团转,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微臣听闻娘娘身体不适,特地为娘娘备了些清爽可口的饭食,希望能帮上娘娘。”
皇后面露不悦,狐疑抬眸瞄了眼站在身侧刘瑾熙,又见她心虚垂头,更是觉得不快,愈发想要治治俩人这性子。
“沈大人这样关心本宫?竟然来了金陵?莫不是替什么人看着本宫罢?”
皇后头也不抬,脑袋随意搭在床边,慢悠悠接过青黛递来的瓷杯,才抿了几口,又有作呕之势。
“娘娘误会,微臣是金陵人,恰逢春节准许归家,这才得以面见娘娘。”
见他如此实诚,且因着身边的女儿,皇后情不自禁软了心,她挽着帕子轻抚嘴角,默许翠羽接过沈淮之手中的食盒交给太医。
“母后……”
皇后抬手,示意她安静。
刘槿熙无奈,此刻心已经是悬到嗓子眼,母后身边这姜太医是出了名的苛刻,万万不能容许半分闪失,也正是因此才得母后信任。
这饭食即便无碍,可若是也无益,定是一番责备,到那时母后还不知该如何厌恶得沈淮之。
姜太医检查一番,拱手如实回禀道:“娘娘,这些都是些补食,确实能有利于娘娘和腹中的皇儿。”
没想到!他还会些药理?!
刘槿熙忍不住抬眸去偷瞄沈淮之的神情变化,却见他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
皇后半信半疑地瞥了眼沈淮之,又将目光移到姜太医上停留许久,见他再三点头,这才抬手示意青黛将食盒呈上。
难得入味的香气。
望着眼前满桌热腾腾的菜肴,久违的饥饿感竟扑面而来。
皇后抱着碗筷就是狼吞虎咽,殿内无一人敢言,恨不得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她。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皇后难得用正眼瞧他,沈淮之保持着拱手而立的姿势,似是没有看到。
“都下去吧,本宫乏了。”
话罢,宫人们一拥而上,迅速撤去案上的碗筷。
帷幔落下,宫殿内漆黑一片,唯独院里的灯笼还亮着。
两人并行走在街道上,曾青拎着食盒同月见跟在后边。
他酝酿良久,嘴唇微动又合上,刘瑾熙正想询问,他却突然拉起她的手朝前狂奔。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
是一片梅花林。
花丛缠绕,小径盘旋,尽头是宽阔的河流。
忽然微风拂过,伴随着清幽的暗香,漫天星辰下是跳动的舞者。
点点荧光在空中盘旋闪烁,竟围着两人飞舞。
“这时怎么会有萤火虫?”
刘瑾熙欢喜地捧起双手,使得小小的舞者停歇在她的掌心。
“我也是昨夜才发现的。”
惊喜的目光绕绕悠悠撞进乌黑的眸中,原来这双眼眸中满满的都是她。
“也许,是天意。”
沈淮之宛如木桩般笔直扎在雪地,任凭她脚步靠近。
暗香环绕鼻尖,他猛吸口气屏住呼吸,抑制住欲要蹦出的心脏,双手下意识扯出衣襟。
还有半尺的距离,已然可以看见扑闪的睫毛。
刘瑾熙停住脚步,期待的目光始终在他的身上游离。
扑面而来的却是宽大的大氅,四肢完全被大氅裹住,以至于她的双臂无法展开。
“夜深了,臣这就送公主回宫。”
他的喉结明显连着好几下滚动,沈淮之却不觉所以,远眺着停在路边的马车。
她不满地抬头偷瞄月光勾勒出侧脸的轮廓,肆无忌惮地撞到他身上“哎呀”一声赖在他怀中。
“你做什么?”
他压抑不住飞扬的嘴角,只好别开目光控制住不去瞧她。
“背我。”刘瑾熙眨眨眼,抿唇低语。
他默不作声松开她的手臂半蹲,直到她搂紧脖颈才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马车前的几人直望着两人亲昵的举动就是偷笑,眼看两人走近纷纷默声掩藏着心底的想法。
刘瑾熙愈想愈气,气到开始自我怀疑。
她灵机一动,半遮半掩凑着脸庞靠在他耳畔轻轻吹了口气。
“你做什么?”
揽着她双腿的手明显紧了,沈淮之缩了缩脖颈,可还是耐不住耳根发烫。
真有趣!
好像一个秘密的开关,只有她知道。
刘瑾熙偷笑,不信邪凑得更近,薄唇正好抵住耳轮,嘴唇微动,控制着入耳的风速。
“你再继续下去我真就忍不住了。”
这似乎是一句警告。
果真镇住背上呆愣的人儿,她飞快将脸埋进他背部,耳畔边总算变得凉爽。
心底炽热的火苗越烧越旺,喘息声伴着风声跳跃。
他尽量克制住内心的冲动保持理智,不自觉间竟咬破下唇,冷风灌入口中,冰冷的刺痛总算给予他片刻的停息。
一路上沈淮之都闭着眼不说话。
他似乎是累了。
刘瑾熙不免心中暗暗叹息,想起他先前抱着她徒手攀上悬崖的画面,再与今日不过背着她走不到半里地就累得闭目养神相对比,更是暗自伤神。
想着竟脱口而出道:“你这样弱的身子,日后该如何是好?”
略带幽怨的眼眸突然抬起,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
原来没睡着。
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顿时明白其中的意味,猛然垂头装睡。
不是睡着了,是在忍着。
一直到下了马车两人才搭话。
“这个,还你。”
刘瑾熙轻吐口气,不敢直视眼前宽阔的胸膛,抓起大氅就往他手里递。
“好。”
他低笑着应了,将大氅裹住抱在怀中。
“快回去吧,夜里凉。”
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沈淮之才舍得坐上回府的马车。
接下来的几日,沈淮之日日都按时送饭食前去行宫,后来直接在行宫教起厨子们来。
剩余的时光便是陪她读书写字,又或是抚琴下棋。
还剩下最后一日。
她突然对这座城感到不舍。
“如果以后得闲,我们还回来去看萤火虫可好?”
“谨听吩咐。”
沈淮之觉察她的情绪,故意装模作样逗她笑。
“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