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瘸一拐回到宿舍楼,左脚都不能使劲,姿势怪异,跟个瘸子没差。
幸好宿舍是电梯房,不用再爬楼梯了。
电梯里明晃晃的,门关上,霍川看着铝制门上自己映变形了的脸,大脑里一片空白。但他只要放空,脑子里就自动循环着那几个大波浪阿姨跳的洗脑舞曲旋律。
以及那些人的脸。
他不想说话,甚至不想多走动一步。
霍川不知道自己怎么挪到自己房门口的。掏出钥匙的瞬间,他扭头看到旁边的门。
他想起了谢维清。
他睡了吗?
“谢维清”三个字在霍川喉间滚了几圈,又连忙把这几个字吞下。
晚安。
霍川轻轻动了动嘴皮。
走进屋,霍川没有开灯,把自己扔在床上。被熟悉的味道包裹着,这让他安心。
他摸出手机,屏幕映亮他的脸,时间显示“12:01”。
霍川重重地垂下手,和床接触发出闷响。
他盯着天花板,忽然想,谢维清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反正,应该和他不一样。
他眯了几分钟,强打起精神,立起身子,去阳台洗漱。
旁边有个人影。
霍川和谢维清相视一愣。
谢维清很快反应过来,总得说点什么,“才回来?”
“嗯。”霍川有点不好意思,“这边隔音很差,吵到你了?”
“没。”谢维清道。
外面是小树林。这个学校什么都不多,就是树多,鸟多,还因为这个上了个什么榜。
林间笼着一层薄雾,像稀释后的牛奶。他看着在雾里云间的星星,像隔着天空的海水,若隐若现。
霍川胡乱洗了把脸,抹了抹眼睛上的水珠。他抬头,就着窗外淡淡的光,看清了谢维清身上的睡衣,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这睡衣,挺好看的啊。”
谢维清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睡衣是他妈给他买的,白色T恤,印满了不同表情的唐老鸭头像。
“很好笑吗。”谢维清说。
“没,”霍川立马收起笑容,“不好笑,一点儿都不。”
谢维清没有生气,毕竟只是一件衣服,他妈买的更幼稚更奇葩的都有,这还不算什么。
他闻到空气中的淡淡酒气,“喝酒了?”
“嗯,半杯,”霍川有点惊讶,“这都能闻出来?”
“我对气味比较敏感。”谢维清又补充道:“尤其是酒味和烟味。”
“这样啊,”霍川轻轻一笑,“那我以后少喝,免得影响咱俩同学感情。”
谢维清本想说没必要,但转念一想,说出来的话会更奇怪,于是作罢。
霍川陪着谢维清站了一会儿,抵挡不住潮涌的睡意,“我先进去了,你也早点回去睡吧。虽然天气还挺热,但你这样吹风还是容易感冒。”
谢维清点头,也准备回去了。
霍川一抬脚,脚腕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似乎因为刚刚站了一阵,变得更严重了。
他轻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谢维清看着他。
霍川把重心放在另一条腿上,看起来有点狼狈,“刚刚翻进来的时候,扭到脚了。”
他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翻墙扭到脚这事儿传出去肯定被人笑话死,“你快进去吧,我没事。”
谢维清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进去。
他知道,他不进去,霍川也不会进去。
谢维清突然想起傅文菁给他准备的医药箱。傅文菁是医生,总是给他准备着这样那样的药,怕在学校出了意外。
他从柜子顶端翻出一个小箱子,里面棉签酒精纱布感冒药止痛药都有,就是没有红花油。
谢维清掏出手机,搜索不用红花油就能缓解扭伤的方法,可是百度上又是冷敷又是热敷,大晚上的上哪儿去折腾,估计对方也休息了,干脆作罢。
第二天,谢维清起了个大早,准备给霍川买一瓶红花油。他总觉得自己欠了他点什么,具体是什么呢,他却一下子说不清。
谢维清刚打开门,却见对面的人也出来了,霍川最先反应过来,“哟同桌,起这么早。”
谢维清抿了抿唇,他提前出门就是想在没人的时候把红花油买了。他看着霍川,“你也是。”
他瞄了一眼霍川的脚,“好点没?”
霍川抬脚先走,仍是一瘸一拐不灵便的样子,“没呢,可能昨晚睡觉姿势不太对,更疼了。”
谢维清追上去,“我扶你。”
霍川笑道:“谢了。”
时间还早,学校路上也没多少人,二人也没引来太多侧目。
霍川收到江赐的消息,“同桌,我托阿赐带早餐,你想吃什么?”
“不用,把你送到教室我再去食堂。”
“那怎么行,显得我太不够意思了。”
谢维清瞥见医务室没开门,门外一个小黑板写着早上八点才开门。“和你一样吧。”
霍川摁着语音键,“我要两份土豆肉饼,两杯豆浆......”
霍川又补充:“要热的。”
对方很快回了消息,是江赐的声音:“知道了,你要求还真多,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谢维清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他看了一眼霍川,对方笑了一下,没说话。
早自习上了五分钟后,江赐拎着一袋早餐进来。霍川递给他一个口袋,上面还有食物的热气遇到外界冷空气凝结而成的水珠。
谢维清接过袋子,“谢了,多少钱。”
“不用,下次再请我吃一次早餐吧。”
谢维清“嗯”了一声。
谢维清惦记着买药酒的事情,倒觉得有点度秒如年了。
霍川见他隔一会儿就抬头看时间,“有事儿?”
谢维清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紧张过度,“没。”
买个红花油而已,紧张什么。
谢维清在后半节课尽量表现得自然,可一下课还是没忍住快步走了出去。霍川失笑,只当这是好学生从不在课上上厕所所以憋急了。
学校有两个校医,一男一女,方便某些特殊情况。谢维清到时,是男校医刚开门。
那校医看着眼前这个气喘吁吁的同学,有点惊讶,“同学,来这么早,哪儿不舒服?”
谢维清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一瓶红花油,谢谢。”
校医从药物柜里找出一盒红花油递给他,又忙叫住准备离开的谢维清,“同学等一下,先填个表。”说罢,校医从桌上一份写着一两行不同字迹的表格递给他。
谢维清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学生就诊及反馈情况”,意思是说,他买瓶药得填个表,填了表后还得来写反馈。
谢维清嫌麻烦,但早自习课下只有五分钟休息时间。他飞快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班级,在病因那一栏写上“扭伤”两个字。
他正准备跑回去,医生又叫住他,这次他表现得有些不耐了。
校医像是没看出来一样,仍是笑呵呵的,“同学,还没找你钱呢。”
谢维清接过对方递来的零钱,里面还有两个硬币,对方笑着解释:“没什么零钱了。”
他没说话,跑出门外。
上课铃已经响了。谢维清还没回来,霍川看着门口,仍是不见踪影。
掉坑里去了?
霍川正想去厕所捞人,就见谢维清喘着气到了门口。
谢维清沉了口气平稳呼吸后走进教室。
红花油买回来了,就在他口袋里,但怎么给人家。
好巧不巧,江赐转过来对霍川说道:“川哥,你脚好点没?请个假去医院看看吧。”
“想什么呢,我总共就得四百,去躺医院我不得倒贴啊。”霍川想也没想。
江赐不理解,“身体重要还是钱重要。”
“当然是身体重要。”霍川说,“但是就扭了个脚,不至于,休息休息自己会好的。”
谢维清扯了张纸,编了一个最烂的理由,连着红花油一起递了过去。
霍川看到谢维清递过来的东西后嘴角扯出一个笑,他冲江赐扬了扬红花油,意思说他已经有了。
江赐放心地点点头,转了回去。
霍川打开那张纸,他同桌的字还真好看。纸上写着——不认识的女生让我带给你的。
霍川想了想,在背面写上几个字,推给谢维清。
“谁?哪个班?长什么样子?”
谢维清提笔写了几个字,霍川看见他写的“不认识,不记得”后忍不住笑了一声,凑过去小声说:“谢谢啊同桌。”
谢维清反应过来,现在他们真的成同桌了。
课间操又是练鬼步舞的时间。谢维清拿着抽屉里丑得出离的彩球,跟上了大部队。霍川因为脚扭跟祝柏舟请了假,笑眯眯地坐在位置上看着谢维清面无表情地走出教室。
江赐也没跑操,不过江赐是被祝柏舟叫走了。
正想着这新老师是不是专门找他麻烦,他眼前便被推来一杯水,在玻璃杯里晃荡。
江赐还没搞懂这是什么操作,祝柏舟先开口了:“江赐同学,你有什么梦想吗?”
江赐看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再加上他这话,一下子乐得没忍住:“这是《中国好声音》吗。”
“《中国好声音》?”祝柏舟没看过这个节目,但也听说过,“那个唱歌的比赛?”
江赐一脸怀疑,“你没看过?不可能吧。”
祝柏舟抓了抓后脑勺,有些不太好意思,“没。可能我老了,落后了点。”
江赐上下打量他,心想这人其实明明也大不了他们几岁,装啥呢。想着想着,江赐又开始天马行空。
祝柏舟又抛出了刚刚那个问题:“言归正传,你有......喜欢的东西吗?”
江赐正想着其他事,条件反射般地想答“池......”,又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吃饭。”
祝柏舟咳了一声,“能吃是福。还有吗?”
“那可多了,滑板,篮球,游泳,打游戏,看电影......”
江赐边想边说出一大串。
“不是这些。”祝柏舟无奈道。
“不是我喜欢的事情吗,我就喜欢这些。”江赐一脸奇了怪了的表情看着他。
“是,也不是。”祝柏舟不知该如何描述,“就比如,你说你喜欢滑板,那你会想去钻研它,想非常认真地对待它,甚至把它作为职业吗?”
江赐想了想道:“也不一定。”
“对啊,”祝柏舟笑了笑,“我说的喜欢的事,就是能喜欢很久的事情,更像是一个目标吧,能让自己一直都朝着那个目标走过去。”
这次江赐答得很快:“不知道,目前没有吧。”
祝柏舟笑着摇了摇头,“人生是需要目标的,没有这样的目标,哪怕再累也不会到达终点。”
江赐不假思索:“老师,我才十七,没想考虑人生。”
祝柏舟笑道:“所有人在十七岁的时候都没有考虑人生,觉得那还很遥远,总想着等长大了就知道了。但可能,很多人到七十岁都没有真正想过自己的人生。”
祝柏舟似乎和其他老师不太一样。
其他老师只会告诉他们,什么都不要想,不要考虑那些东西,只要好好读书就可以,只要考一个好大学就可以。似乎考上了所谓的好大学,人生的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但祝柏舟却告诉他,要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再朝着它去做才行。
江赐反感成年人的教育,故意作出不耐烦的样子。
这些都被祝柏舟看在眼里,但他没有生气。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小孩子的难为情。
祝柏舟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给了江赐,“如果不清楚,就好好想想,哪些事情是你热爱到怎么都不想放弃,又或者,有哪些事情是你从未尝试但期待已久的,然后写下来。”
江赐接过纸,“行。”
“但是——”祝柏舟话音一转,“要交的。”
江赐皱眉,“什么时候交?”
“什么时候想好了,就什么时候交。”
江赐点了一下下巴,答应得爽快:“行,谢谢老师。”
想好了再交,他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