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戚瓷心悄悄从乌景胜厢房旁的小门溜出。
确切地说,不止她一人,还有乌景胜。
注意到身后鬼鬼祟祟的乌景胜,戚瓷心颇感无奈,略一思索,便知他为何尾随,索性随他去了。
乌景胜跟着戚瓷心,从乌府小门离开,穿过两条街,来到林府后门。
乌景胜望着眼前的林府,满脸疑惑。
他妹妹,到林府来做什么?
不多时,墨阳驾着一辆马车绕至林府后门,只见林既明从门内走出,停在戚瓷心面前。
他妹妹,不是说不见男人吗?!!!
乌景胜当即顾不得自己是否在跟踪,从藏身的树后冲至戚瓷心面前,“羑娘!你骗我!”
戚瓷心看向乌景胜,微微一笑,冲林既明挑了挑眉,“我赢了。”
“林某认输。”
“什么什么你赢了?”
“我刚和他赌你会跑出来,我赢了。”
乌景胜一听,愣住片刻,顿觉被戏弄。看看戚瓷心,又看看林既明。
眼前这人似乎是个大官?
大官也不能和他妹妹私会啊?!
私会这词不妥……大官也不能诱骗他妹妹啊!
乌景胜梗着脖子,扬起下巴,摆出一副惯常的纨绔公子模样,不愿在大官面前露怯。
“林大人,我虽尊称你一声大人,可舍妹年岁尚小,不谙世事,你怎能骗她出来与你相见?舍妹尚未婚配,你怎能坏她名声?”
墨阳一听这话便有些不乐意,正要开口,却见林既明颇为认同地点头,“此事确为林某之过。乌娘子心胸坦荡,对世人看法毫不在意。但若乌娘子愿意,在下必八抬大轿迎娶乌娘子为妻。”
乌景胜听罢,狐疑地打量林既明,似在揣测他此言有几分可信。
戚瓷心从两人中间穿过,径直登上马车,淡淡抛下一句:“有病。”
墨阳看着自己还未放下的板凳,觉得乌娘子当真是不拘一格。
林既明冲乌景胜无奈耸肩,随即转身上了马车。
乌景胜还未及多想,见二人上了马车,急忙忙也跟着钻了进去。
绝不能让她们独处!
原本戚瓷心与林既明打算先前往秦曼卉家中,奈何她家距沄洑州路途遥远,一日之内难以往返。加之陆时雨提及安澜县水患之事,恐时日耽搁太久,线索会被掩盖,遂决定先行前往安澜县。
乌景胜见马车晃晃悠悠驶出城门,忍不住问道:“这是要去何处?”
“安澜县。”
“去那儿作甚?”
“查些事情。”
乌景胜后仰着身子,皱眉看向戚瓷心,“你一闺阁女子,有何事需要你查?”
戚瓷心毫不示弱地回击:“那你还是书香门第的公子呢,怎么不在家读书?”
乌景胜闻言,顿时语塞。
要论起来,二人皆是离经叛道之辈。
沉默片刻,乌景胜又忍不住问道:“你们究竟去查什么?”
“安澜县水患。”
“水患?”
乌景胜歪头思索片刻,“那儿最近有水患吗?没有吧。”
戚瓷心敏锐地看向乌景胜,“你怎么知道没有?”
“我回来时途经那片地方。”
戚瓷心与林既明对视一眼,车内气氛骤然凝重。
他们原本就觉得冬季水患有些蹊跷,但若是小规模水患,倒也并非绝无可能。此刻得知并无水患,那些所谓受灾家庭的女子又去了何处?
乌景胜虽不明所以,却也察觉自己或许不该再多言。
安澜县果真如陆时雨所言,地方不大,从菱浦路来看,虽显贫穷,却也五脏俱全。
马车的驶入在这小县城内引来不少目光。为避免打草惊蛇,林既明指挥马车停在一处偏僻角落,与戚瓷心一同下车,留下乌景胜独自在车内,以及驾车的墨阳。
“我为何不能与你们同去?”
“总要有人在马车里。”戚瓷心看着乌景胜,叮嘱道:“如果待会有地方官员拦下马车,你就装作是独自外出来玩的纨绔公子。我知道,你很擅长的。”
“为什么这么说你哥啊?!”
戚瓷心不理会乌景胜的抗议,拽着林既明的袖子便离开。林既明与乌景胜同时看向被戚瓷心拽住的袖子。
林既明想抽回袖子,觉得这样对戚瓷心不妥,却又担心她觉得自己心胸狭隘。乌景胜则恨不得找把剑将那袖子砍断,却又惦记着妹妹交代的任务。
墨阳见二人走远,才驾着马车重新出现在安澜县的大街上,比方才招摇了几分。
戚瓷心与林既明在县中穿行,问了几户人,皆言无水患,只得前往江边一探究竟。避开码头及易涝之地,行至稍偏僻处。
不出所料,江面风平浪静,冬日里连鸭鹅都无踪影,唯余一片横七竖八的残荷。
林既明皱眉望着江面,“这绝非近期发生过水患的景象。”
雾霭沉沉,江天相接,挥之不去,连空气都似黏附在身上。
戚瓷心凝视着江面,不一会沉声道:“走吧,找找附近的人家。”
二人沿江而行,见一姑娘在江边浣衣。
戚瓷心与林既明对视一眼,林既明了然,上前温声问道:“这位娘子,可是附近人家?”
那姑娘见林既明,先是一愣,随即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与——舍妹行至此处,天色渐暗,恐有雨,想借把伞。”林既明说着,从怀中取出一贯铜钱,“娘子放心,我会付钱。”
姑娘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又指了指衣物,“那你们稍等,我洗完这两件衣服。”
为了方便,女孩没有穿长裙子,此刻蹲在江边,风便簌簌地从脚踝处灌进去。冬水刺骨,女孩手在水中泡得通红,又拿起木棍“哒哒”敲打衣物。
戚瓷心侧目,观察女孩洗衣服。那些衣物中,两套明显是成人的,应该是她的父母所穿。除了这姑娘自己的衣物外,还有两种不同的男孩衣物。
她应该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两种男孩衣物的布料与姑娘的衣物不同,较小的男孩衣物显得陈旧,有些发白,还有明显改过的痕迹,改成了偏向女孩的身材版式。
对于女孩的家庭,戚瓷心有了大概的猜测。
不仅戚瓷心在观察姑娘,那女孩也在偷偷打量戚瓷心,眼中带着好奇。
戚瓷心与姑娘目光相接,女孩迅速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洗衣服。
“你们家多久洗一次衣服?”
戚瓷心边随女孩往她家走,边问道。
“七八日。”
“一直是你洗吗?”
“是的。”
姑娘听戚瓷心问话,显得有些不耐,加快脚步往家走去。
小院坐落于江边不远处,开有一个门洞,却没有门,院内两间平房,一棵萧索的树旁摆着石磨。
女孩冷着脸,一进门便朝屋内喊道:“爹!娘!有客人!”
“谁啊?!”一妇人手持锅铲,扯着嗓子出来,边挥动铲子边斥责女孩,“让你洗个衣服,怎么洗这么久?!”
姑娘平淡应道:“水太冷了。”随后头也不回地往屋内走去,与出来的壮汉撞个正着。
那壮汉是她父亲。
壮汉被撞,抬眼怒视女儿,却见女儿径直往里走,不由得更加生气,“真是没教养的丫头!哪来这么大的脾气!还有客人——”
壮汉边说边看向戚瓷心二人,愣了一下。
他认出二人衣着不凡,脸上瞬间堆满谄媚笑容,“二位,有何贵干?”
戚瓷心面无表情,林既明保持庄重又略带笑意,“我们听闻此地遭遇水患,便想来做些善事,捐些银两。行至江边,见天色不对,恐有雨,便想来买把伞。”
壮汉听到“水患”脸色一僵,又闻捐银,面色稍缓。
女孩已经拿着伞从屋内走出,径直走到戚瓷心面前,将伞推至她面前,“你们要的伞,拿上走吧。”
戚瓷心正要伸手接过,妇人一锅铲拍在姑娘手臂上,另一手扑向伞,却扑了个空,眯起眼,才又愤愤夺过伞,“哪里轮到你说话的份!”
戚瓷心微微偏头,打量这妇人。
从她扑空和眯起眼睛看来判断,这人应该是个近视眼。这时代的近视,无非几个原因,要么读书,要么刺绣之类的职业,要么——
是生育的影响。
不待戚瓷心开口,妇人已经拿着伞,横着眉,眯起精明双眼,笑道:“这伞,要80文。”
姑娘一愣,壮汉一把推开她,走到妇人面前,扬着下巴,“低于80文,我们不卖!”
林既明出身寒门,对物价不说了如指掌,也不会被这么明显的坑到。这伞顶多值三四十文。眼前这对夫妻,显然是看他们有钱,想趁机敲一笔。
“娘……”女孩还想说什么,就被她母亲推了一把。
“你到外面,去把你弟弟妹妹找回来!”
林既明偏头看向戚瓷心,用眼神讯问戚瓷心的意见。戚瓷心没有看他,林既明便明白了,从钱袋子里掏出钱来,壮汉正要身后结果,林既明又收了回来,“在下与舍妹是为了做善事来的……”
“这儿不用你们做善事。”壮汉不耐烦地一把夺过银钱,“要做善事往别的地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