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瓷心听闻方婆子的话，顿时心生不悦，扬声斥责道：“你说卖就卖啊！你都把人弄成这样了！我还买啥？！”

听了戚瓷心的话，方婆子心中反倒更安定了几分，面上挤出几分笑意，道：“此皆皮肉之伤，不打紧的。带回去，养个几日便可痊愈。”

戚瓷心正欲再口，地上被绳子束缚住手脚的女孩忽地开口，厉声道：“你有本事便打死我！只要我不死，此生绝不为奴为婢！”

此女先前静默不语，大概是认定自己卖不出去了，此刻眼见交易有望达成，便有些着急。

方婆子闻言，立即凶神恶煞地对着她叫骂道：“哪有你说话的份？！我告诉你！纵使你今日卖不出去，他日亦有其他人来买！我花了那么多钱！你别想回去了！你的良民户籍都已经没有了！”

良民户籍？戚瓷心脑子里回想自己看的当朝律法。律有明文，不可买卖良民为奴。可现在说女孩的良民户口已经没了，区区一个牙侩，竟有如此能耐？

戚瓷心隐晦地看了林既明一眼，心知这才是他要调查的事，关于这些女孩是如何从良民变为贱民的。

骂完，方婆子转头又堆着笑对戚瓷心说道：，“客人您看，这身上的伤不严重的。原是她父亲昨日喝醉了酒，不慎伤到她的。”

戚瓷心听了这话，才故作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而且您看——”，方婆子忙走到女孩身边，钳住女孩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女孩不忿地挣扎着，却难敌方婆子。

“您看这脸蛋，多漂亮啊！您放心，就是她父亲卖给我们的，户口什么的都是弄好的，后续绝对不会有问题！”

那女孩确实漂亮，即使脸上有些青肿的痕迹，也不难看出是个美人。而戚瓷心却注意到另一点——方婆子来回走动，在地上留下的模糊鞋印。鞋印很模糊，沾着土。戚瓷心又看向方婆子的鞋，鞋边有灰蓝色的土，底下有些深黑色的，还沾着些稻壳碎片。

李莉儿的鞋底也差不多，但是裙子底部却没沾到太多，只是正常走动留下的一点，说明她来的路上并没有怎么挣扎。

戚瓷心故作犹豫起来，又看向林既明，似是在征求林既明的意见。林既明会意，笑着开口，“我看上课，不若便选她罢。你也不必过于挑剔。那婆子既说养几日便可，何须多虑？”

两个牙人一听林既明这话，连连附和，“正是此理。正是此理。”

看着三人，戚瓷心故作为难，沉吟片刻，方才勉强应下来，“好吧。”

在付钱这件事情上，戚瓷心表现得很大方，将人傻钱多的形象贯彻到底。

女孩名叫李莉儿，家中行二，大姐已被卖与他家了。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家贫无计，便将她也卖了。

身上的伤是父亲打的。李莉儿初时挣扎叫嚷，后来又平息下来，转而哀求方婆子。直言自己会织布，可以去街上卖布挣钱还她。她也是那么和父亲说的，可父亲完全没有理睬。等一个女孩去街上辛辛苦苦卖绣品挣钱，哪里有直接卖了来钱快呢？

求了方婆子无果，李莉儿又开始求戚瓷心。戚瓷心一直表现得对李莉儿不管不顾，只偶尔瞥她两眼。林既明心知做戏要做全套，一直没有开口，只摩挲着自己腰间的袋子。

戚瓷心注意到，里面大约有个长条形的物品。

见求告无门，李莉儿开始对着众人破口大骂，骂她们买卖良民，骂父亲只在乎弟弟，声嘶力竭。

商讨好价格，戚瓷心朝林既明伸手，林既明一挑眉，将钱袋子放到她手上。戚瓷心拿过来一看，发现还是上次那个。从里面掏出几粒银子，戚瓷心亲手交到方婆子的手上。

方婆子笑吟吟地伸手，却在接过时忽地顿了一下，戚瓷心察觉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她的手很光滑，并不纤细，一节一节的，白白的，圆润的。

这不是一位奴仆的手，即使是富贵人家的奴仆。

戚瓷心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她把钱递到方婆子手上，随后拉起李莉儿，淡淡地对着林既明说道：“走吧。”

李莉儿挣扎不止，戚瓷心只得硬拽着李莉儿走。身后方婆子目光阴冷，随忽开口道：“这丫头顽劣，不若我一同给送府上去吧？”

方婆子发现了，戚瓷心很确定，她看她自己的行为也是破绽百出。比如，一个真正要买的人，面对不听话的女孩，会下手教训，而不是像她一样只是拽着往外走。

即使她能够发现自己的破绽，她也没办法完美地演出。这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问题，她不喜欢完美的演出。

她希望每个人都透露出更多的信息，太多的信息会让这个局面变乱，她并不在乎，她不满意平静的局面。

于是，戚瓷心笑了。她对着方婆子说道：“麻烦你了，小心不要再让她伤了，会很麻烦。”

林既明听了这话，皱起了眉。他也察觉到了，方婆子对他们有怀疑。现在将李莉儿带走，去调查李莉儿的出身地，再针对性地调查当地的知县。这是最常规的，稳妥的办法。

林既明第一次开口反驳了戚瓷心，他对着方婆子冷冷地说道：“不必了，我们带走就好。”

方婆子显然不愿意，转头对着那牙人说了两句什么，随后走上前来，扯过李莉儿。

她的动作很熟练，粗糙宽厚的手掌抓住李莉儿的手臂，牢牢地钳住了她。

戚瓷心没管林既明刚才的反驳，她拉着李莉儿另一边手臂，几人向外走去。林既明跟在戚瓷心身后，他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不知道她要去哪，只是她们走过的路上，留下了一些白色的粉末。

戚瓷心绕过他们来时候的湖，经过农田。湖边的淤泥与湿水泥有些像，是灰蓝色。稻田则因腐殖质，耕作层呈深黑色。

几人又走到城墙，城墙并不等于城市范围，因为人口会一直增长，总会住不下。大多数情况下，墙内有村，墙外有城，城墙只是在战争时起到一个防御作用。受限于城墙对交通的阻碍，城墙外的建成区呈现出狭长的分布态势。

方婆子似乎并不在意戚瓷心往外面走，反倒脸上显露出难以掩饰的笑意。同样亮起眼的还有李莉儿，她不再挣扎，低着头，眼睛却四处瞟着。

走出城墙一段距离，越来越偏僻，旁边的人也越来越少。直到经过一个巷子的时候，突然从巷子里冲出来几个大汉，为首的是方才那个牙人。

戚瓷心松开了抓着李莉儿的手，李莉儿趁着方婆子不注意，突然用力挣扎，一脚踹向方婆子的膝盖，从方婆子手底下逃脱，然后不管不顾地往回跑。方婆子猝不及防，踉跄几步，“啐”了一声，太瘦拦住了要去追的人，冷笑道：“让她跑去！横竖不过是跑回家罢了，又能逃到哪里去？！”

方婆子目光移转，阴冷地盯着林既明和戚瓷心，厉声质问：“你二人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调查我？！”

戚瓷心神色淡然，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看着方婆子道：“为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林既明立于戚瓷心身边，目光冷峻。

方婆子眼里闪过一丝狐疑，“你们是那新来的提刑官的人？！”

“是又如何？莫非你连提刑官的人也敢动？”

方婆子狞笑一声，眼中凶光毕露，道：“提刑官又如何？今日便叫你知道，何为强龙不压地头蛇！”

言罢，她猛然挥手，身后数名壮汉顿时蜂拥而上，手持棍棒，气势汹汹。忽听得远处马蹄声骤起，尘土飞扬间，一队带刀侍卫疾驰而至，为首之人高声喝道：“何人胆敢伤提刑大人？！”

方婆子脸色骤变，未及反应，那队侍卫已如猛虎下山，瞬息间便将众壮汉制服。为首之人正是墨阳，他三两步上前，单膝跪地，拱手道：“大人，贼人已擒，该如何处置？”

林既明神色沉静，淡淡道：“今日外出闲游，突遭流寇打劫，将这些人带回去关押起来，严加审问。”

“是！”墨阳领命，挥手示意侍卫将方婆子等人押走。临行前，他目光隐晦地扫过戚瓷心，见她神色自若，毫无惧色，心中不禁暗自诧异。

待侍卫们押着人离去，戚瓷心转身便走，语气淡然：“走吧。”

林既明却未动，沉声问道：“走哪去？”

戚瓷心头也不回，道：“找李莉儿。”

林既明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乌娘子可知今日有多危险？”

“你不是准备了吗？”戚瓷心转过头，直直地和林既明对视上，“我知道你准备了。”

“没准备也没关系，你没准备我也会活着离开的。”

林既明不知道说什么，戚瓷心没等他，自己就往回走。

林既明看着戚瓷心的背影，脑子里全是戚瓷心刚才的眼神。并不锐利，反而淡淡的，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她疯了吗？

林既明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想法。他看不明白戚瓷心要做什么，他以为戚瓷心是乱来，实际上胸有成竹，把他的行动也预料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