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餐馆里。
何知夏点了顾青燃上次吃的素面。
还是上次的老奶奶在忙碌着，老爷爷似乎腿脚不便，他坐在收银台里的轮椅上，戴着一副老花眼镜，拿着钢笔在纸上记录着客人点的菜。
老奶奶的动作很麻利，半小时不到菜就上齐了。
今天晚上的客人比上次要多，饭馆里的声音也变得嘈杂了许多。
他们还是坐在上次的位置，何知夏靠着窗，玻璃的倒影印着她的侧脸，显得有些萧索。
“你今天不太开心。”顾青燃敏锐察觉出她的情绪不好。
“的确。”何知夏并不否认，食指轻轻敲了两下筷子，她突然笑了起来，“我发现我们的约会都在晚饭中度过，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是饭搭子？”
虽然话题转的很生硬，但她想不到其他的话题来略过这个问题。
幸好顾青燃没让她为难，顺着她的话说道：“算，不过我们还可以拓展一下，成为电影搭子，聊天搭子等等。”
白炽灯下，他的眼睛仿佛浸润到了潭水里，清澈透明。
素面很好吃。
没有多余的调料，面汤中带着娃娃菜的清甜。何知夏喝了一口，感觉热气从胃开始舒展到了四肢。
她有心事，所以没吃下多少。
顾青燃也沉默着，他们度过了一顿十分安静的晚餐。
付账时老奶奶看见她面碗，忙问道：“是不是不合胃口。”
何知夏连忙摇手：“面很好吃，只是我今天没有什么胃口。
这次顾青燃没有再私下买单。
她带了现金，付完钱刚刚走出门口，背后突然传来了老奶奶的声音。
回头一看，是老奶奶追了出来。她手上拎着一个袋子，一见到何知夏，便把袋子塞进她的手里，“里面是我烙的饼，你拿着待会饿了吃。”
何知夏推辞不掉，她拿出钱包准备付钱。
老奶奶攥住了她的手，她笑得很慈祥，圆圆的脸上挂着两双月牙般的眼睛，虽然布满了皱纹，但看起来十分有精气神。
“我不要你的钱。”老奶奶看向顾青燃，将何知夏的手放在了他的手上，“这个孩子经常来，是我的老顾客了，一张饼而已，应该的。”
手下的温度十分炙热，顾青燃翻手和她十指相握。
“谢谢奶奶。”何知夏和顾青燃异口同声感谢道。
鸡蛋饼还是温热的，何知夏拿在手里，它的温度熨烫进她的心里。
陌生人的善意像天空中突然闪过的流星，能够在人难过时带来慰藉和希望。
窄黑的巷子里，他们的肩膀紧贴，两只手一直紧紧握在一起，从未分开。
“我听徐锐说你今天很忙。”何知夏问，“林先生不是已经拒绝做手术了吗？”
“他的情况比较复杂，我想把他这几年的病情做一个详细整理。”顾青燃说，“虽然他拒绝手术，但我还是想把手术方案和建议整理好，这样他在老家的主治医生能够有个参考。”
他真的很负责，何知夏心生敬意。
她记得高中时顾青燃是学生会会长，星海附中为了锻炼学生，经常把大型活动交给学生会负责。
虽然他的年纪小，但面对企业赞助商时，他依然能够游刃有余。
何知夏虽然没有参与过他负责的活动，但苏小可每次申报活动时，都是按照他的活动方案进行参考。
顾青燃的方案成为了星海附中的参考案例，供每一届学弟学妹们借鉴学习。
他好像很擅长把每一件事情做好，无论事情大小，他都付出了同等用心。
一次完美不难，事事完美很难。
何知夏好奇，究竟有什么是他不擅长的。
商业街已经撤去了圣诞节装饰，取而代之的是充满着新年意味的福字和红灯笼。
何知夏突然笑了起来。
顾青燃眼神疑惑，他的眼睛弯了下来，轻笑道：“怎么了？”
“上次我们走这条路时，路上播放的都是英文歌，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就全部变成了恭喜发财。”何知夏歪了歪头，“感觉好割裂啊，从洋节一下子变成了传统节日。”
想到新年将至，她好奇道：“你要回星海过年吗？”
“不回去了。”顾青燃的声音低了几度，他扬起的嘴角立刻下垂，恢复了冷淡的神色，“没什么好回去的。”
经过那天的聊天，何知夏大概知道了他的家庭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和谐。
所以她理解地点头，没有追问他不回家的原因。
“你准备回星海吗？”
何知夏叹了口气：“今年不回去了，我还要准备考试和论文呢。”
想到院长妈妈肯定要唠叨，何知夏感觉后背有些发凉：“下次回去，院长妈妈肯定要骂我一顿。”
星海市孤儿院的院长是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女人。
何知夏入园那年，正好是她入职那年。
那时她还很年轻，不过她天生长了一副不怒自威的脸，再加上总是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莫名让人感觉有些害怕。
但是熟悉之后就会发现，院长妈妈其实是一个十分细心善良的人。
她会记住每一个人的入园日期，还会记住每一个人的喜好。
何知夏的童年因为有她幸福了不少。
“你恨星海吗？”顾青燃突然开口。
他问的突然，何知夏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在心里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肯定道：“不恨，一点也不。”
“为什么？”顾青燃停下脚步，他的眼神带着不解。
“虽然我的童年很不幸，青春期也没好多少，可比起那些糟糕的人和事，我也收获了许多。”何知夏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印着柔和的月色，“一路上我吃了很多苦，也得到过许多的帮助，星海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我成长的地方。”
顾青燃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晦涩难懂。
“你知道吗，其实从我高中起就有一位好心人一直在默默资助我，一直到现在。”何知夏感激道，“这位好心人就是星海人，他一直通过班主任进行资助，我考上大学后，他便通过林牧老师来资助我。”
“星海有这样的人在，我怎么能恨它呢？”
风轻轻吹过何知夏的脸颊，说起帮助过她的人，何知夏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况且……”何知夏的声音低了下来，她小声说：“星海有你啊。”
月光下，她的声音羞涩而又坚定。
顾青燃的眼神闪了闪，然后他低头轻轻笑了起来。
“真好。”
何知夏的脸热了起来，她不知道顾青燃的真好，指的是她不恨星海，还是因为最后一句对他的表白。
“那看来我们可以一起过年了。”何知夏说。
“我的荣幸。”顾青燃握紧了她的手。
路灯将二人的影子拉长。
因为太过幸福，何知夏觉得有些不真实，但好在他的大手足够温暖，她能够从这梦幻的世界里找到锚点。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花钱，所以专门挑了这家饭馆。”何知夏看着远处的高楼，“虽然我有些失落，不过这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自己的窘迫。”
何知夏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一无所有，她也明白顾青燃的细心和体贴。
“谢谢你。”何知夏笑着说，“我很领情。”
街边的男女大多是情侣，比起上一次来到这，又多了他们这一对。
“我说过，我们之间没有账本。”顾青燃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所以你不必为此难过。”
怎么能不难过呢？
何知夏总是希望她能够让身边人过得更好一点，虽然她的身边并没有几个人。
可现实却是，她身边的人总是为了她让步。
陆瑶在这段友情里总是在默默付出，她因为何知夏的身世，在友情之外还承担了家人的角色。
院长妈妈因为她敏感的内心，总是在小细节上对她格外照顾。
现在又多了一个顾青燃。
他不仅用他的高情商安抚着她的高自尊心，还承担了许多她莫名其妙的嫉妒与误解。
她总是在事与愿违与无能为力中徘徊。
“我真的很希望能像你一样。”何知夏说出了埋在心里十多年的话，“你好像永远能够把一切事情办好，还能让身边的人都感到幸福。”
“你高看我了。”顾青燃说，“你把我当成了神仙。”
“难道不是吗？”何知夏的眼睛里满是真挚，“你可是星海的顾神啊，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星海的学生从小就是在你的光环下长大的，不论是老师还是家长，就没有不夸你的。。”
“你是因为他们的言论才喜欢我的吗？”
他背对着路灯，头发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
何知夏从他的身上感受到落寞。
她不喜欢这样的情绪出现在顾青燃的身上。
“当然不是。”何知夏立马否认，她想到了徐锐曾经说过的广告效应，突然理解了他的情绪，“我才不是一个人云亦云的人呢，我只喜欢我亲眼看到的顾青燃，而不是别人口中的顾青燃。”
然而她的一番话似乎没有打消顾青燃的疑虑。
“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和他们认为的完全不一样。”顾青燃自嘲一笑，“不要把我当成一个好人，不然你会失望的。”
何知夏感到生气，她气顾青燃这样贬低他自己。
“我永远不会失望，因为我看到的顾青燃就是一个很好的人，他的好不需要别人加工，他只需要好好活着，他就会一直好下去。”何知夏的声音越说越大，“即使有一天所有人都在否定他，他在我心里依然不变，请你不要在我面前贬低顾青燃。”
“你自我否定的样子，实在是太卑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