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附近的某家餐厅里。

“小夏，你快尝尝这道菜。”林牧将一大块里脊肉夹到何知夏碗里，“这道菜我和你师兄每次来都点。”

“谢谢林老师。”

何知夏咬了一口，动作突然定住。

非常奇怪的味道，闻起来像是苹果醋，吃起来极酸，咬下去才发现，里面竟然还包着梅干菜。

对于这道菜，难吃可以算是对它的褒奖。

大脑和胃在不停谈判，最终何知夏还是将它面无表情地吃完了。

“怎么样？”林牧笑着问她。

何知夏纠结了几秒，理智和感性在来回打架，最终憋出了两个字：“还行。”

“哈哈哈哈哈......”林牧立刻放声大笑。

包间外的服务员好奇地探头，整个房间充斥着他的笑声。

好像说错话了，何知夏立刻闪过这个念头。

然后她没有犹豫的，立刻看向了顾青燃。

对方接受到了她的信号，对她露出了礼貌客套的微笑，然后夹起了一片里脊肉，面不改色地把它吃完。

何知夏的尴尬值到达了顶峰。

她又感受到了熟悉的头皮发麻，手脚冰凉的感觉。

看着正在喝茶的顾青燃，何知夏想到了1小时前，他拿着病历本的模样。

那时的他什么也没有说。

而是把病历本上，她无意中揉搓折起的纸张，一张张耐心抚平。

突然，她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所有的尴尬立刻消失。

何知夏笑了出来。

她也像林牧那样笑弯了腰，眼角笑出了泪花，肚子也笑得抽疼。

顾青燃又夹了一片里脊肉，放在了何知夏的碗里。

他说：“很难吃，是吧？”

何知夏重重点头：“超级难吃。”

林牧用纸巾擦干了眼角的泪水，顺手递给了何知夏一张。

他揉了揉笑僵了的脸颊，看着那盘造型精致的里脊肉笑着摇头，“这家店刚开业的那天，我和小顾就来吃了。当时老板随即挑了几个人一起做菜，然后由所有的顾客进行投票，选出最好吃的那一道菜，奖励第一名1万元。”

“你师兄正好被抽到，然后他就做了这道菜。”林牧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了一会他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往下说，“我当时刚一入嘴就直接吐了出来，我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一道菜。”

顾青燃也忍不住笑了，他微微低头，耳尖慢慢染上粉色，嘴角上扬，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何知夏才注意到，他的唇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很浅，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何知夏很喜欢听他的笑声，像刚打开的易拉罐。

像刚开封的矿泉水。

清脆、透亮。

“我本来想，完蛋了。这么难吃的东西有谁会投票。”林牧喝了一口酒，脸上不知道是因为酒气还是笑得，双颊通红，“没想到啊，那些姑娘们硬生生把这道菜投成了第一名。”

顾青燃的脸的确有夺冠的资本。

何知夏偷偷瞟了一眼，没想到正好对上了顾青燃的眼睛。

既然被发现了，那就光明正大地偷看吧。

于是她便心安理得地盯着看了一会儿，顾青燃终于顶不住，他拿起手机按了几下。

下一秒何知夏感受到了手机震动，她点开微信，屏幕上的手指不由得顿住。

顾青燃：【你倒是不会尴尬。】

她突然反应过来，她刚才好像做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

她竟然调戏了顾青燃。

没有产生意料之中的尴尬，何知夏感觉她的心脏烧了起来，一股热浪从胸口蔓延到了四肢。

嘴唇微微发麻，她试图通过喝茶压下心中巨大的欣喜，然而还是失败了，笑意在嘴角逐渐放肆。

“对呀。”何知夏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小巧的牙齿被最大幅度地露了出来。

林牧有些酒醉，听到她的声音，疑惑地“啊？”了一声。

何知夏的声音逐渐上扬：“我也觉得，师兄的美貌配得上这个第一。”

“但是这道菜......”何知夏一字一句地说，“实在是太难吃了。”

............

林牧喝醉了酒，顾青燃开车将他们送回了学校。

二人再三拒绝了师母的盛情相邀，将林牧送回家后，便共同对师母道别。

在吃饭的时候，何知夏还是没能推脱林牧安排的工作，又收到了9份论文初稿。

何知夏打算今天晚上努努力，争取先看完5份。

想到此她的脚步快速朝着宿舍的方向迈出。

“何知夏。”顾青燃突然叫住她。

何知夏疑惑地看向顾青燃。

“我们聊一聊。”

月色下，他的眼睛映着清冷的月光，语气肯定地说出邀请的话。

何知夏不舍得让这双澄澈的眼睛失望。

他们在万物湖周围散步，平常每3步就能遇到一队小情侣，现在因为临近期末考试，人少了不少，只是时不时会偶遇正在背书的学生。

说起万物湖的由来，A大学子总是会心一笑。

去年它被媒体评为“最美人工湖”，与其他大学的人工湖相比，万物湖最大的特点就是，湖中心修了一座孤岛。

因为它隔绝陆地的原因，岛上的植物自由生长，每年都会吸引许多天鹅前来过冬。

万物湖因此成为了A市大学生冬季的必要打卡之地。

这样一个精妙绝伦的想法，其实是来自于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失误。

当年学校扩建，校领导把设计人工湖的重任交给了A大建筑系的学子。

起初一切顺利，学长学姐们的想法很好，在湖里修一座小岛，岛上再修一个亭子，用一座石桥将陆地和小岛连在一起。

建成后，他们看着遥不可及的孤岛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小岛和陆地的距离单位竟然被标错了。

没办法，修建石桥的成本太高，只能将错就错。

学长学姐成为了建筑系代代相传的反面教材，A大校友也收获了一个口口相传的笑话。

这座小岛被A大学子亲切称为没路岛。

直到时间流逝，生命的奇迹降临。

最开始上面只是长出了野草，第一位发现没路岛变绿的人是学校的一位退休老师。

这个发现让大家忍不住惊呼出声。

毕竟它原来只是一块光秃秃的土地，上面的沙土甚至是从工地运来的废料。

后来有几颗小草越长越高，越长越粗。

大家才发现它竟然是颗树。

光秃的土地在雨水的涵养下长出了一片茂林，小岛的天空慢慢有鸟儿在上面盘旋，然后出现了一只天鹅、两只天鹅、数只天鹅。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物湖由此得名。

何知夏很喜欢这座湖，学校的老教授总是说万物湖很有灵性，靠近它能够疗愈身心。

她对此深以为然。

无论冬天岛上是如何死气沉沉，春天来临时，她总是会见到一点又一点的绿逐渐填满整座岛屿。

生命是坚强的，只要熬过冬天，大自然就不会让它轻易结束。

“我要读博士。”何知夏双手靠着湖边的石栏，眼睛泛着光亮，一动不动地看着湖面中央的小岛。

没等顾青燃开口，何知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有必须要读书的理由。”

“这就是你焦虑的真正原因吧。”

“是的。”何知夏转身面向顾青燃，微风吹动着她的碎发，她的眼睛里好像燃起来一团火，“可惜这是不能说的秘密。”

“你决定了就好。”

何知夏很羡慕顾青燃的高情商，和他相处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

没错，是轻松。

她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顾青燃的向下包容，包容到，何知夏甚至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不足。

他们从星海附中的食堂聊到被迫成为林牧的苦力。

何知夏才知道，原来顾青燃当年还修了计算机双学位，教他的老师正是林牧。

偶尔他们会同时沉默下来，气氛却毫不尴尬，他们同时默契地欣赏着月色下的万物湖。

好像他们不是今天刚刚认识，而是相识多年刚刚重逢的旧友。

只是突然间，何知夏会思索，现在站在她面前的顾青燃，是那位在国旗下温暖阳光的他，还是单车上安静漠然的他。

可惜，这是不能问的秘密。

即使他们清楚明白对方是相似的自己，这依然是不能触碰的禁忌。

何知夏心脏突然感到一阵揪痛。

她想，或许这辈子，他们的心脏都不能靠近。

顾青燃将何知夏送到了宿舍楼下。

上楼前何知夏忍不住问他：“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顾青燃微微一笑，他的眼睛透着狡黠：“这也是不能说的秘密。”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何知夏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和他道别后就进入了宿舍楼。

在楼梯口，何知夏躲在了楼道的阴影里，注视着他慢慢走远的身影。

直到宿管阿姨探出头喊了一句：“同学有什么事吗？”

何知夏这才快速朝楼上跑去。

在宿舍门口她站着平复呼吸，直到从手机自拍里看到恢复正常的脸色。将手机调节成静音后，何知夏才推门进入。

室友吴琳琳正在护肤，一见到何知夏她便热情地打招呼：“知夏，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今天去哪玩了？”

何知夏扯起一个微笑，漫不经心地回答：“还好，也不晚。”

吴琳琳没听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又问了一遍：“你今天去哪里了？我一直没在宿舍见到你。”

何知夏将帽子和围脖挂在了衣柜上，一边脱着大衣，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你找我有事吗？”

吴琳琳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

终于安静了下来，何知夏换好拖鞋，拿起洗漱用品快速走向浴室。

A大在学生日常生活方面充分发扬了人本主义精神，无论什么时候洗澡，都有供应充足的热水。

浴室外，时不时出现凳子拖拽和东西摔打的声音，何知夏认命地闭上眼睛，减缓了洗澡的速度。

第一天认识吴琳琳的时候，何知夏就发现她特别喜欢打探别人的隐私。

大到你的人生规划，小到你一天的途径地。

本来宿舍里有4个人，另外两个室友可以帮忙分担一下吴琳琳的注意力。

但其中一位室友是A市本地人，因为吴琳琳，她很少在宿舍里待着。还有一位室友因为实习地点离学校比较远，所以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住。

何知夏洗完澡，立刻爬到床上，将窗帘严丝合缝地拉上。

坐在床上，何知夏在小桌子上将笔记本电脑打开，仔细检查刚从微信里接受的论文初稿。

将第3篇论文初稿的格式错误标注完成后，何知夏刚想打开第四篇，旁边摆着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是顾青燃的微信：

【早睡早起有助于情绪的疗愈——来自一位医生的建议。】

何知夏裹着被子，热气从脖子不断爬到脸上，熏红了她的双颊。

何知夏：【好的——来自一位患者的答复。】

还剩下6篇，何知夏将电脑轻轻合上，轻手轻脚地钻进了被窝。

顾医生说得对，身体第一，区区6篇初稿，她明天早上一定能看完。

想着今天像梦一般的经历，何知夏感觉身上有些漂浮。

她用力地裹紧了被子，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只需要把被子裹紧就好了。

入睡前，吴琳琳突然出声询问：“知夏，你想读博士吗？”

何知夏充耳不闻，她尽量放缓呼吸，想让吴琳琳认为她已经睡着了。

然而吴琳琳却不理会她的沉默，仍然自顾自地说着：“博士很难毕业的，而且学费也很高，读完还不一定能找到工作。最重要的是，我听说博士很难申请到助学贷款，普通人家很难供得起一个博士。”

“知夏，你说是不是。”

何知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