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水城还是金明羽这个四处浪荡的纨绔更熟悉些,他带着宋娇娇左拐右拐地往官府的方向去。
既然人已经被收押到了官府,那便不急了。
两人就这样一路边逛边走,终于到了官府门口。
然而两人遇到的第一道难关,不是验尸,也不是提审犯人,而是走进官府。
宋娇娇回了客栈后便卸下了金府婢女服饰,换上自己素日喜爱的鹅黄色齐胸襦裙,垂挂髻缠同色系发带,和腕间的银铃铛一同随风而动。
金明羽仍着平日那套镶金锦袍,腰间束着金丝祥云纹的宽腰带。
官服的守门人一看这二人装扮,就知他们比不是来申冤的。
守门人上前一步,伸手止住他们继续向前迈的步伐,严明无私道;“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哎~大哥,我们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啊,我们来找今日从康医院门口押回来的那妇人。
你看我,我是谁?我是金家金明羽啊!这是我们自家的事,你就让我们进去吧。”
“既是当事人,此刻更需回避,恕在下不能通融。”
守门人仍然不为所动,他向金明羽低头示意,却不曾退步。
金明羽看着守门人这样的态度,和裴云策一样,先是走近守门人,悄悄从袖口里拿出了袋装满银子的荷包递到守门人手上,准备贿赂他。
但这官府的守门人只是低头扫了一眼什么东西,就收回了视线,并没有接。
既然贿赂之法行不通,那就别怪本少爷……
“啊!”
金明羽五官都皱在了一起,面色痛苦地捂着肚子往后踉跄,最后实在撑不住,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金明羽!”
宋娇娇看见金明羽这样疑似突然被袭击,立马就跑到金明羽身侧,蹲下身来查看伤得他怎么样。
金明羽颤抖地举起手,指着刚才那守门人说:“你……竟然敢偷袭本少爷……咳咳。”
见金明羽被伤成这样,宋娇娇迅速起身,想着去找守门人对峙。
可她刚一抬头,就看见一行身着便衣、身材相似的八个魁梧男人团团将守门人围住。
嗯?这是……
宋娇娇低头看见刚才还疼得冷汗马上冒出来的金明羽现在跟没事人一样冲她笑。
“快走。”
金明羽马上起身,看着宋娇娇轻声说道。
两人就这样悄悄进了官府内部。
“金明羽,你知道关押犯人的地方在哪吗?”
“啊?关押犯人。为什么要找大牢啊?他们在康艺馆门口闹事的结果还没出就把他们关起来了吗?”
宋娇娇:“……”
“你是不是没好好听。刚刚人家医师和我们说了,官府来人请她们过去的时候,杨三娘死活不让动他丈夫。甚至哭喊着爬起来挠衙役,给人家脸上抓了很长一道口子呢。”
宋娇娇解释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在说“很长一道口子”的时候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金明羽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咳,我……”
“蹲下!”
说着说着,金明羽突然看到前面回廊里有个影子正在往自己方向前进,立马拉着宋娇娇蹲下。
金明羽拉着宋娇娇的手腕蹲在灌木丛后,两个人低垂着脑袋,掌心与手腕的温度在二人之间传递。
他们二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藏在树后。
直到两人头上逐渐被阴影覆盖,他们才察觉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你们在这……娇娇?”
范恒世刚走到院中,就看见灌木丛后露出来的金色衣角。
正想上前质问他们躲在那里做什么,却没想到看见了宋娇娇。
宋娇娇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抬头便看见了气宇轩昂的范大哥。
“哎范大哥,你还在这啊。”
“正巧今日来递交辞呈。望舒呢?”
范恒世四下望了望,也没瞧见祁望舒道身影。
“祁姐姐今日有其他事,没跟我们一起来。”
接着他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金明羽,“这位是?”
金明羽整了整衣袖,豁然一笑。
“金家金明羽。”
范恒世知道了金明羽是身份,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今日之事,便说:“你们今日来这官府是因为有人在康医馆闹事?”
“没错。”
“那你们跟我来吧。正巧今日我来了官府,杨三娘丈夫的尸体是我验的。”
“那真是太好了!结果如何?”宋娇娇、金明羽和范恒世几人边走边说。
范恒世先看了一眼金明羽,然后才说。
“是百病医。”
宋娇娇和金明羽不禁停下来。
“范大哥您确定?”
“患者浑身器官衰竭,死态安详,面带微笑,错不了。”
二人对视一眼,恐怕杀害此人的凶手和害死魏宰相的真凶是同一个人。
几人说着便走到了大牢门口。
范恒世拿出了代表他仵作身份的令牌给守门人看。
“这二位是我新收的学生,今日我带他们学习学习。”
杨三娘的丈夫还没入土,她坚持要求把自己和丈夫关在一块。
守门人却比平时多问了一句。
“范仵作,您不是刚刚已经验过了吗?”
“刚刚一验是为公职,此一验是为教学。”
闻此,守门人便放他们进去了。
范恒世领着他们来到了杨三娘的牢房,并开了门进去。
杨三娘骤然看到两个穿戴华丽的陌生面孔,一下子紧张起来。
“你……你们干什么的。”
“杨三娘,你别怕,我们就是来找你问一下今日康医馆门口的情况。”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
杨三娘的情绪异常激动,说什么也不肯透露半点,甚至还想上手推他们出去。
宋娇娇看着杨三娘如今这情况,转头对二人说:“你们先出去吧,我一个人和杨三娘聊聊。”
“不行。”
金明羽马上就拒绝了。
“咳……我那什么,就是看她情绪不稳定,要是伤了你我还得把你背回去。”
“没事,她伤不了我的。”
宋娇娇看了范恒世一眼,点点头。
范恒世就拉着金明羽出去了。
“那我们在门口等着你啊!”
宋娇娇缓缓走近杨三娘,在保持不让人感到冒犯的距离下坐下来。
“三娘,你先别激动,我听说你们二人向来恩爱……”
宋娇娇长得可爱又无害,温柔的声音如暖流汇入杨三娘心中,天然的亲和力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卸下心防,吐露心扉。
自她丈夫死后,她再也没有对别人这般诉说过自己的苦楚,也没有人能理解她。
金明羽和范恒世守在门口,直到他们听见杨三娘毫无顾忌的哭声,才放下心来。
宋娇娇把自己的手帕递给杨三娘,给了她一个拥抱,直到她的哭声减弱,才从牢房里出来。
“怎么样?”
两人瞬间围了上来。
宋娇娇长舒一口气,“出去说吧。”
直到走出逼仄的牢房,重回院内,宋娇娇沉重的心情才舒缓了几分。
“方圆五里都知道,杨三娘和自己丈夫十分恩爱。只是天不遂人愿,月前杨三娘得知,自己丈夫得了绝症。
几天后,便有人找上门来,说,只要让她丈夫服下这瓶毒药,然后去康医馆闹事,就可以给她五百两,她和她儿子孤儿寡母的,下半辈子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当天听见那人说这事,她马上就翻脸把那人打跑了。
可是,等她晚上回家后发现,自己丈夫已经服毒自尽了……”
宋娇娇说着,竟也有些哽咽。
金明羽安抚地拍了拍宋娇娇肩膀。
“即便这样,她也没想着去康医馆门口闹事。那男子又来找了她,和她说,她若不去,仍然拿不到这五百两银子,她丈夫便是白死了。她一介女流,能有什么营生方式呢,她又不愿改嫁,哪怕是为了她儿子下半辈子的生活,她也得去……”
此刻的牢房内。
杨三娘终于发泄完这些天堆积在自己内心的情绪,止住了哭啼。
她擦干净自己双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来一封信。
是她丈夫的遗书。
卿卿吾妻:
三娘,莫要为了我而哭泣,如今我再也不能为你拭去眼泪。是我不好,偏生得了这绝症,不能陪你走到最后。我最后能为你做的,恐怕只有这五百两和院内劈好的柴火,请原谅我走在你的前面,留你一人在世间苦苦照顾儿子。
我只希望在往后的日子里,你能另寻所爱,康乐顺遂。
信上开头的字体还非常工整,写到后面,字有些歪斜,甚至有些字也有了晕开的痕迹。
想必是在写遗书的时候犯了病,忍受着蚀骨般疼痛也要把信写完,毕竟这是最后一封家书了,也是他的遗书。
杨三娘逐渐模糊的视线从遗书转向了自己眼前静静躺着的丈夫……
范恒世领着金明羽和宋娇娇二人从后门出去后,就与二人分道扬镳了。
金明羽垂眸看着宋娇娇这样低落的情绪,突然和宋娇娇说:“娇娇,你在这等我一下。”然后就跑了出去。
但他回来的也很迅速,没让宋娇娇久等。
“给。”
金明羽递给了她一个做工精美的剑穗,去官府的路上,宋娇娇曾说过这个剑穗好看,只是当时赶着去官府,就没有买。
“谢谢。”
宋娇娇终于勾了勾嘴角,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哎!金二,今日官府门口那几个魁梧男子是怎么回事啊?”
“嗷,你说这个啊,我知道我这样出来我母亲肯定不放心,会派几个人跟着我。所以我就假装自己被打,引他们出来吸引视线。”
“那……那个守门人不会被打吧?”
金明羽笑着摆摆手:“不会不会。”
一整个下午,官府门口都是这样的……
四个男人站在一旁帮守门人尽职尽责地坚守岗位,四个男人围着守门人七嘴八舌地开始教育。
“怎么说你也是个给公家干活的,怎么能一言不合就开打呢?”
“你看我们家少爷也只是想进个官府,又没有什么不合律法之事,你这样打我们家少爷,我们也是可以把你告进官府的嗷。”
“可不嘛!要不是我们家少爷不追究……哎不对!老大,少爷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