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还有一场戏，拍摄间隙是晚饭时间。
剧组几百号人除了住在县城宾馆，其他都在村里解决。拍摄所在的村庄在山里，村民大多上了年纪，他们把房屋租给剧组拍摄，此外还承包了剧组几百号人的午、晚餐。
服装和化妆部门的几人凑成一桌，边吃边八卦。
“我混片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进这么热闹的组。”
“谁说不是呢，苏冬青居然能跟温蘅一个组，这女人心理承受能力也太牛了吧。”
“那可不是一般的牛啊！这个角色还是苏冬青主动争取的呢！”
“？”众人立刻看向说话那人，眼神满是你可别瞎扯了！
“是苏冬青自己说的！”那人言之凿凿，“我下午去送服装路过三号摄像机的时候，苏冬青正在跟程大小姐说话。也不知道因为啥事儿，反正程大小姐就让苏冬青安分点。你们猜苏冬青怎么说？她居然说‘既然我都主动进组了，那就绝对不可能做出对那个人不利的事’。”
他话说的含蓄，但众人都心知肚明那个人是温蘅。
“那她跟温蘅到底啥关系啊？”
“你傻啊，这还看不出来，旧情难忘呗。”
“那她当初为什么说温——”他说着突然压低音量，“那她还说温蘅强/暴她！”
“听说是攀了高枝，”这人声音更小，“还说这高枝是某公司老板，很有实力。”
“这你从哪儿听说的？”
“营销号呗，我也是最近刚刷到的——程、程总！”
看清路过的人，刚说话的男人瞬间站起来，筷子想撂倒饭盒上，却手忙脚乱把饭弄洒了。一桌子人见状也警惕起来，低头偷瞄对面领导的神情。
“我有这么吓人啊？”程申申说着低头问牵在身侧的董辉，“姐姐可怕吗？”
“姐姐很漂亮，”董辉眨着大眼睛无比真诚地说。
“那当然啦，”程申申空着的手轻拧了下董辉的脸，起身再次看向那桌，似是没听到他们刚才对话似地问：“各位老师今天跟温导相处的还融洽吗？”
“融洽融洽！温导待人亲和，沟通也很有效率，”还是那位分享八卦的人回答。
“那太好了，我还怕我亲自请来的人，会让各位老师觉得不好相处呢。”
“啊怎么会！我们都跟温导相处的很好！”众人表情积极迎合着。然而心情却无比复杂，暗自盘算老板话里的深意——难不成刚刚的八卦惹老板不开心了？还是老板在敲打他们：温蘅跟苏冬青没关系......跟她才有关系？
可他们只敢瞎猜不敢乱问、乱说，唯恐惹大小姐不高兴被开除。
《重置》剧组的好几个部门都跟罗布斯塔有长期合作，深知这位小程总的脾气——看起来客客气气很好相处，实则心意难测、稍不注意就可能触及逆鳞。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跟罗布斯塔合作愉快，因为小程总给钱实在太多，有时甚至能给到其他剧组薪酬的两倍，是名副其实的财大气粗。
导演、编剧和几个部门的领导在一个院子办公休息。
院子离宣传的办公室太远，程申申牵着董辉走了六七分钟才到。
董辉来到门口却不敢进去，躲到程申申身后。
程申申回头问他怎么了，他吞吞吐吐地说那个长发导演太凶了。
“啊？”程申申反应了两秒，俯身跟董辉平视，“你说温蘅啊？”
“......嗯。”董辉很迟疑地点头。
“嗯，确实挺凶的，一张臭脸硬得跟铁板似的，十分讨人厌！”程申申说。
“啊？申申姐姐也不喜欢他吗？”
“谁会喜欢铁板啊，我喜欢帅哥，”程申申给董辉把上衣抻平整，认真打量董辉此刻正微微泛红的脸蛋，“但你这样的小苦瓜脸我也不喜欢。”
董辉表情立刻紧张起来，他似乎对别人不喜欢他这种话异常敏感。
程申申来不及探究他敏感来源，王喆拎了两包盒饭停在她面前，“老板你怎么在这儿啊！”程申申年龄跟公司里大部分成员都差不多，有的甚至比她还小。浓妆还好，淡妆看起来几乎就是大一新生，叫姐实在很违和，后来公司就达成统一，不论年纪大小都叫她老板。
“带他见导演，”程申申看了眼董辉。
董辉见到王喆倒是不怕，很大方地跟王喆伸手打招呼，“哥哥好。”
“哟，这宝贝儿不是我们电影里的小演员吗，长得真好看。”王喆说着就要带程申申董辉进院，走了两步才想起来问：“，哦对老板，你吃了吗？”
“没有。”程申申看着王喆手里的两份盒饭，伸出手。
“懂！”王喆很有眼力见地把盒饭挂到老板手上，自己原路返回再取饭去了。
温蘅习惯每场戏开拍前再重读几遍那段剧情的剧本。
程申申敲门时他以为是王喆回来，没抬头只说：“先放桌上吧，谢谢。”
“再放就要凉透了，”程申申走进屋，把盒饭放到桌上，撕开包装袋才发现董辉还在门口扒门，小脑袋怯懦懦地探出来，偷瞄着已经看向他的温蘅。
“你带他来做什么？”温蘅脸上惊讶居然是程申申的表情一闪而过，阖上剧本再抬头又是往日那副铁板脸模样，然后又看向程申申：“王喆呢？”
“才相处一天就如胶似漆了？”程申申故意打趣他，顺手把盒饭拆开，菜和饭依次摆开，然后才出门去把董辉拽了进来，让董辉在自己身边坐下后，跟还坐在原处的温蘅说：“过来吃饭啊，不吃饭不怕影响晚上的拍摄啊。”
片场本就没有固定作息，一整天不吃不喝都是常有的事。温蘅原想拒绝，可董辉一副他不过就这辈子就僵着不动筷的样子，他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连带人来吃饭求情的戏码都用上了，看来不换演员的决心十分坚定了。
温蘅这么想着在程申申对面坐下，董辉却立刻缩到了程申申身后，他不禁皱起眉心问出一个很显而易见的问题：“怕我？”
程申申把一次性筷子掰开，拿纸巾擦拭干净才递给温蘅，“我也怕鬼。”
看在她好心给自己做餐前卫生的份上，温蘅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看着董辉指指身边的位置，“想吃饭就坐好。”
董辉紧张地开始拽程申申的衣服。程申申故意不应声，只管擦干净碗筷子把那盒米饭分成两份。见无人可依仗，董辉只能重新坐好。
上次谈判程申申只顾着喝酒，后面一口菜都没吃就走了。所以算起来，今天还是两人正式认识一个多月，头回同桌进餐。
温蘅清楚程申申带董辉来做什么，但他不习惯把下完决定的事再翻出来讨论。
可程申申目的明确，她一如既往喜欢边吃边谈事——在她第n次给温蘅眼神暗示无果后，终于忍不住迂回开口：“董辉，你觉得我们剧组怎么样啊？”
董辉本就紧张，每粒米都咀嚼艰难，突然被提问差点被呛到。
温蘅抽出纸巾递给他，“吃饭就好好吃饭，别说话也别想别的。”
程申申知道他这话是点自己呢，干脆放了筷子，手肘叠在桌子上，问温蘅：“伟大的温导，人生在世应珍惜每分每秒，吃饭谈事何尝不是一种积极向上呢？”
接触这段时间温蘅发现——大小姐最擅长将各种歪门邪道正面化。他把食物吞咽下去，抬头说：“接受既定结果，不做无谓挣扎，能最大程度提升积极向上的效率。”
程申申不屑地嘁了声，跟董辉说：“知道铁石心肠的人通常怎么死的么？”
董辉不知也不敢猜，万一猜错岂不是更得罪导演了。
程申申斜了温蘅一眼，“要被扔进熔炉炼化，不然就要遗臭万年。”
董辉听了个半懂，却知道不是好话，连忙说：“不是的，温导演还是很香的。”
“啊？”程申申愣了下，问温蘅，“你喷香水了？”
“......”温蘅不理她，看向董辉，“小小年纪从哪儿学的俏皮话？”
“我......”董辉不敢跟他对视，瞬间埋下头，小声道：“我妈妈。”
“你妈妈说你来跟我吃饭，我就能同意你留在剧组吗？”温蘅问他。
“嗯，”董辉应完又摇头，“是......”
“我让他来的，看看这么清纯可爱的宝贝能不能打动你的铁心。”程申申说。
“那你自己想来吗？”温蘅还是看着董辉，说完又重重补了一句：“我要听实话。”
“我、我......”董辉的头越埋越深，手指不知所措地抠着指甲盖。
“没关系，这里没旁人，”温蘅一只手轻放在董辉肩头，一压，像是要压住小朋友无法自控的颤抖。
程申申心道：不好意思我是旁人。
气氛莫名有些严肃，她想插几句缓解下，董辉这次却比她还快。
“我不想，”董辉像是被温蘅安慰到，手上的小动作停了，抬起委屈泛红的小脸蛋，看着温蘅再重复：“我不想来。”
这个答案超出程申申的认知，她有些震惊地看着董辉——明明还是当初那个慷慨激昂说非常想演这个角色的稚嫩脸庞，此刻却好像多了某些神采奕奕来。
“但你妈妈很想你演，是不是？”温蘅收回放在董辉肩头的手，视线却还是看着董辉，“你觉得妈妈为了你很辛苦，所以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对吗？”
“......嗯，”董辉艰难点头。
“剧本是你妈妈读给你听得吗？”温蘅指了指手边的《重置》剧本。
“嗯。”
“听完做噩梦了吗？”
“......嗯。”董辉眼圈已经泛红。
“那你想演这个角色吗？”温蘅问。
“我、我不想演，我害怕。”董辉说。
程申申安静听着，心情异常复杂。
来之前她问过董辉是不是害怕、不想演，董辉给她答案时一如既往支支吾吾，半天才吐出一个想字。可温蘅只三言两句就让他说出心里话......
相比震惊董辉能如此轻易说出真话，她更震惊温蘅的共情力——这人原本该是个冷血动物才对。他不会笑、嘴巴毒，做事霸道，任何事到他那里都不容商量。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