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铛——”
震颤的音韵化作实质,青光如同滴入水中的墨,凝成半透明的人形。敖丙将两只小妖塞入储物囊,飞快地站起来。
“铛铛。”
第二声钟鸣轰然,声浪推来,敖丙被掀翻在地。天旋地转之间,他仓促抬眼。
那躯体泛着锈斑,肌理似熔化的青铜,呈现一种淡淡的绿。
“铛!”
第三声钟响时,那人终于现了形。
他立在月光与铜锈交织的雾霭里,恍若一尊被岁月侵蚀的神像。左颊攀附着铜锈样的咒语,右脸则覆了张银丝缠绕的面具。
“晚生乃司音星君,奉敕行持,以匡天纲之序。”
2.
敖丙起身,果断地向校场跑去。
那个人飘在上空,以钟声为武器,很大概率不擅近战。司音果真没有追过来,遥遥站在远处,他指尖划过某处,敖丙顿觉自己被无形的音柱击中。
小龙又一次摔到地上,这动静惊醒了营帐内的人。流民冲到荒野,震惊地看着天上的神仙。
“仙人和仙人打起来了!”
“快跑——”
“降雨的神仙是善人啊,为什么要打他?”
……
敖丙用术法凝了四面水墙,他环顾周围,计划着如何抵挡那无形的攻击。一道音波逗弄似的,掀落了那轻薄的斗笠。
“龙!是龙!”
尖叫声打破了对峙。
小龙感到心悸,他立在原地没有动,并未去遮掩那双玉质的龙角。敖丙思索了几秒,抬手运转《沧溟引》第二式。
下一秒,暴雨如天河倾覆,漫天水幕笼罩住了一切。
3.
落魂阵,阵中核心法宝“幽魂白骨幡”能通过邪术攻击敌人魂魄。金莲吒本来要动身离开,却见商军挂上了那些玄旗。
他是莲花化身,却无魂魄,不受这法器影响,其他人就难说了。
金莲吒顿了下,踏着风火轮来到元帅身边,“末将愿往。”
【姜子牙】颔首,瞥见金莲吒空落落的腕便随口问道,“吒兄,你的武器怎么看着不全啊?”
“有吗?”混天绫无风自动,在金莲吒身后展开三丈赤霞。火尖枪喷吐烈焰,就连消失多日的缚妖索都窜了过来,甩着脏兮兮的尾巴。
姜元帅:“砸人的那个呢?金色的。”
“在这里。”金莲吒从豹皮囊中掏出金砖,面不改色道。
此宝通体赤金,巴掌大的方块表面铭刻云篆符文,真火烈烈。其重量随使用者法力调节,最大之时可覆压百丈之地……
小的时候砸人则十分顺手,也确实金光灿灿。
【姜子牙】不做声了。
“事从紧急,末将即刻动身。”金莲吒玉面含笑,说完便拎着金砖跑了。
4.
见计划败露,张奎退守城内。数面招魂幡迎风而动,玄铁铸造的阵盘乍起,在鬼火下明灭。
金莲吒手中火尖枪炸开红浪,奔涌而去,十几面幡旗瞬间化为灰烬。
高兰英的太阳神针激射而出。金莲吒翻身躲过,抛出手中的金砖将其击碎。金莲吒和那妇人对视了两秒,见对方眸中灰霾渐起,方用火尖枪抹了高兰英的脖子。
张奎怒喝,应战:“无知小儿!”
“快点,我赶时间。”金莲吒不耐道。
“你可知地行术玄妙?”黑马四蹄没入土中,张奎整个人如游鱼入水般消失在地面。
旁边的【杨戬】收拾完烂摊子,正想过来帮忙,他觑了眼金莲吒阴沉的脸,径直去往反方向。
嗅到了不妙的气息,快逃!
一回生二回熟的【杨戬】溜着狗走了,临行前他瞄了一眼仍在挑衅的张奎,默默在心中竖了个大拇指。
致敬勇士。
5.
【杨戬】御风刚行了半米,身后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方圆千米的土地隆起,张奎连人带马被混天绫缠着拽出地面——
竟是金莲吒烧穿了百尺黄土。
金莲吒三头八臂法相骤现,同时祭出九龙神火罩、阴阳双剑、降妖杵等法宝。在神器强大的威压下,张奎很快被俘,他被困入笼中,一身重甲烧得通红。
五行之道,土虽不直接克火,但可直接或间接抑制火,譬如洒土隔绝空气,用以灭火。
对于烧穿地表这事,灌江口二郎一个劲儿噫吁嚱,看完戏后满意地退场。
肖似主人的哮天犬附和:“汪汪!”
翻译过来:就是,你说你惹他干嘛。
6.
“阿嚏!”三个脑袋同时打喷嚏的感觉很不好受,不过好在他有八只手。金莲吒慢条斯理地掏出鲛绡帕,发现不够用——他只带了一张。
火尖枪识时务地将帕子割成了三块,且是平均分。
被哄了的金莲吒郁气渐褪。
金莲吒面色刚好看些,便被一阵凄厉的马叫声吵到了,他蹙眉看去。只见张奎孤身站在火中,旁边的马儿嘶鸣,哀转久绝——
人马情未了。
金莲吒:……
“再这样吵下去,我就把马送下去陪你,”金莲吒足下风火轮炸开流火,他挑起手中的火尖枪,威胁着一人一马,“死后你会登上封神榜,不必介怀。”
“那我的马呢?它也可以封神吗?”两行清泪从张奎的脸上滑下来,他可怜巴巴问道。
金莲吒冷漠反问:“你觉得呢?”
张奎哽咽:“乌烟它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我若不在了……它受欺负怎么办?”
身披红袍的神将不说话了,他开始思考自己骁勇善战一晚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值得他们耗时半个月?
“等封神仪式后,你可以下界寻它……”话说到一半,金莲吒忽得想起来,封神榜上的神灵需遵循天规,自此失去自由身。必须履行天庭的规则,不得私自下界,违者受罚。
有时,生活也需要善意的谎言。
金莲吒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坚持不懈地忽悠完了对方。
7.
“老臣突然想到一些不好的事。”
遨游在珊瑚林的龟丞相停下,他试探着唤起敖光。苍老的嗓音混着深海浪涛声,莫名阴森森,“陛下,三太子如今已经成年……该进入褪鳞期了。”
青天白日,敖光却感到自己听了个鬼故事。他猛然攥紧旁边的珊瑚,碎屑从他的指缝掉落。
褪鳞期,幼龙的鳞片无法随身体生长而延展,故而褪去旧鳞。这个过程持续数日至数周,伴随剧痛和虚弱。
通常情况下,龙会寻找隐蔽洞穴或结界保护自己,并需要长辈护法。
错失儿子成长期的老父亲(崩溃):“我的丙儿那么小,自己孤身去到那么远的地方,呜呜……”
提出问题并只想解决问题的龟丞相:oLo
论一个儿控的可怕之处,根本交流不了啊!
8.
“东海龙族私自穿梭时空,扰乱秩序,触犯天纲第三千六百条。”司音星君手执那枚青铜钟,宣判道,“当诛。”
音浪化作三千戈戟袭来,却在触及雨幕时显出实体。
敖丙广袖翻涌间,身后浮现出半透明的龙影。水龙迎向诡谲的音,将其尽数吞没。
被斩断的水龙在空中化作百条锁链,冲向司音星君的方向。那神仙只是悠然站着,看敖丙的术法渐渐消弭。
距离太远了,够不到。
敖丙(掏丹药)(啃啃):TwT
钟鸣接踵而至。
敖丙反手抽出画戟,再次掷出。过度消耗妖力,使得他耳廓渐渐萌生出细小的蓝鳞。
司音星君结印的手指滞涩,他一侧头,见那长戟兀自坠下。
还是没够到。
四周是熙熙攘攘、正在围观的流民,敖丙哂笑着,尴尬地躲进了灌木。
9.
后来,哪怕过了很多年,敖丙都没有忘记那天的事情。
怪不得总说,人要向前看……
过去的记忆也太Q.Q。
10.
难民营的烛火星星点点,众人胆怯又担忧,那缝着补丁的门前探出十几个黑脑袋。他们簇拥着,最边上的【妲仁】被挤得滋哇乱叫。
敖丙瞥了眼那边,紧张的心情稍稍缓解。然而下一秒铜铃声劈开雨丝,径直攻向那顶营帐。
“不可!”敖丙捻指结印,海潮声漫涌,在帐顶凝成半透明的屏障。
两种不同的灵力碰撞,映出的光照亮了难民们惊惶的脸,那个总是夸赞敖丙的老妪冲进大雨,张开双臂挡在了众人面前。
“公子快走——”【妲仁】从营帐里窜出,她气汹汹喊道。
瘸腿青年扶着栏杆颤颤巍巍走来,染风寒的书生手握辟邪符紧随其后,连七岁稚童都捡起石头往天上砸。
司音星君的动作出现刹那停滞。
天纲第一千三百八十六条:诸天万界一切具神识者,自启明悟性之刻,皆受“不伤无辜律”约束。
他亦受束缚。
司音嘲讽道:“区区龙妖,竟妄图染指人族香火。”
“会降雨的神仙是好人!”孩童清脆的喊声响起,母亲本害怕地想要制止,最终却没有。
如果不是这场雨,以及秩序的重新洗牌……她们早就死了,也或许依然活得艰辛。
都说神仙救世,这只绿色的才像妖怪。
11.
敖丙第一次降雨的时候,【敖光】正在批阅传讯玉简。案头的黑龙忽得盘踞起来,发出吼叫。他霍然起身,声音裹挟着雷霆怒意,“何人敢犯东海龙庙?”
三百多米的龙身在云层中翻腾,【敖光】龙须怒张,却见本该护佑庙宇的结界正在崩塌。
“竖子敢尔?”龙爪撕开雨幕,在触及那抹蜷缩在庙内的身影时蓦然停止。
湿透的银发贴在敖丙脸上,他的龙角正不受控制地长出,显现原形。在他脚下,被冲垮的龙王神像半浸在水中。
小龙似乎是初次降雨,量控制不好,才淹了他的庙。
很正常啊,人人孰能无过,所以……
若是【敖丙】还活着,应该也是这么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