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风掠过,惊动檐下的青铜铃“叮咚”作响,相思鼎中情丝流转,映得月老银须都泛着桃花色。
月老挥毫时,文昌星君翻了翻对方的稿子。亲友写文就是好,可以提前知道剧情。
不过……玄发?
“星君瞧见了?”月老将笔搁在紫檀案上。
“依小生看,哪吒红线另一端牵的不是一条小龙吗?你怎么写成了凡夫俗子?”文昌星君抬眼,眉间金印闪过流光。
终是对素未谋面的杀神怀了几丝怯意,月老模糊了敖丙的信息,企图少些影响。
“做神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2.
敖丙很少能近距离接触金莲吒。
即便有,他们也多是在争执,总是陷于无休止的冲突中。
可现在,那莲藕化身的神将位于高位,眉峰如刀,双目点漆,弱冠之年稚气褪尽,添了些神祇的森然威严。他俯身,轻轻为敖丙解开纠缠的帐幔。
一时间狂风大作,破开了营帐的卷帘,那烛台忽得黯淡下来。恰好那流金的幔被揭开,敖丙的视线便由璀璨的金陷入黑暗里。
敖丙忽见金莲吒展颜一笑,在光影中熠熠生辉。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1]
3.
金莲吒将敖丙捞出来,那小龙从始至终都呆呆的,屏息在偷觑着面前之人。
金莲吒退后几步,和敖丙拉开距离。
“我长得很吓人吗?”金莲吒的指尖蜷了起来,他将手背到身后,“你……为什么在躲我?”
“不是,我只是没想到来的人是你。”从美色中醒神,敖丙飞快地移开目光,咕哝道。
金莲吒是周营的将领,如果知道他对士兵动了手……
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金莲吒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只是问起敖丙的名字来,态度近乎执拗。
敖丙想了想,说:“我叫敖敖。”
这个世界的【敖丙】已然死亡,还是被金莲吒扒皮抽筋的,敖丙自是不敢说真话,胡乱编排道。
“叠字?小名吗?”金莲吒挨着小龙坐下,指节在鎏金帐钩上轻轻一叩,发出一声轻响。
“我本名为这个。”敖丙梗着脖子道。
这动静倒提醒了床下的人。
床底突然传来窸窣响动,狂徒甲奋力挣扎,衣角终于从床帷下露出一截。金莲吒瞥了眼心虚的小龙,让混天绫薅出狂徒甲——红缎不情不愿地去了。
“将军、将军!他袭击了我,快抓住他啊——”得了自由的狂徒甲控诉,愤愤不平。
营帐里只有他们两人一龙,青年浑身绑着麻绳,丝毫动弹不得。床上凌乱极了,熟悉的药罐散发着芙蓉叶的清香。
人证、物证、赃物俱在。
金莲吒脸色倏然沉了下来,语气无甚波澜,“敖敖,他说你攻击了他,是吗?”
4.
神仙并非无拘无束,需遵守“不可强改命数”的天规。譬如,红线需牵引而非捆绑,文运要点化而非赐予,以保持人间因果的自然流动。
也就是说命由天定,但事在人为,人可改变自己的运,以求不同的道路。
月老拈着红线,几条在他掌中忽得化作流萤,消失不见,三番五次下来,月老的任务量减轻不少。
文昌星君笑起来,打趣道,“月老倒是清闲。前日司命同小生说,如今人间怨偶渐多,莫不是你那红线纺得潦草了?”
“非也,非也,不过是故人心易变罢了。”月老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月老终于处理完事务,他抬头,发现文昌星君还未离开,“星君还有何事?”
“想问问这书中的判词,你似乎忘记写了。”文昌星君续了杯茶,吹开袅袅白烟。
“哎呀,开篇就应该写了。”月老敲了下桌案,提起朱笔。他僵在原地许久,直到墨珠滑落,在纸上洇开一点痕迹。
“月老这判词,可比凡人殿试还难下笔?”文昌星君探头,发现纸上空无一字。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样如何?”被那几条消散的红线影响,月老如是说。
“小生认为欠佳,据说那哪吒性子犟,不似会负心之人,”文昌星君浅酌一口,复而开口,“有一言为‘情浓则智昏,自古如此’,这个倒是不错。”
5.
当事人这边。
察觉到金莲吒心情不好,敖丙有些害怕。他百口莫辩,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概不承认。
敖丙掩面辩驳,低眉浅笑的样子带着几分柔和,不似会伤人的样子,“我说没有的话,你会信吗?”
狂徒甲怔怔看了几秒,然后怒不可遏地瞪了眼敖丙。
最后,他将满含希冀的目光投向金莲吒,却见那神将兀自思索着。
烛火燃起,飘飖的光晕洒在敖丙身上。小龙斜倚在榻,鬓发微松,浑身透着一点与往日不同的倦怠。
狂徒甲(疯狂眨眼)(试图引起金莲吒的注意):“blingbling~”
哪知,金莲吒淡声道,“我信。”
狂徒甲:???
6.
红缎将不相干的人丢了出去。
狂风骤雨,天际线被墨色云团吞噬,风化作千万头失控的囚兽,撞碎林间枯枝。
被大雨浇了满身的狂徒甲:……
狂徒甲怒从心起,正想偷骂几句金莲吒,却见铅灰的天幕炸开电光,惊雷霎时间碾过山脊,几乎要劈在他的身上。
“轰隆隆隆——!”
狂徒甲立马偃旗息鼓。
对,他是犯了错,他罪有应得。
7.
两个时辰前。
“绑了他之后,你没做什么吧?”金莲吒眉宇间黑压压,眸色沉郁。
“没有,毕竟是龙族,我不会下死手。”天眼通晓万物,转了一转,警示【杨戬】。知道金莲吒状态不对,【杨戬】暂且忍气吞声,打算回去再告元帅。
缚妖索针对性地克制妖邪,束缚敌人,压制法力,甚至可以逼迫妖物现原形。
金莲吒犹豫了下,还是问了。
“龙,一条很好看的小蓝龙。”【杨戬】这般解释道,语气饱含惊艳。
8.
降雨、争斗都是很耗费妖力的。
见狂徒甲的事情落幕,敖丙松懈下来。一时间鳞片萌生在他腕间。父王给他凝的丹药有限,敖丙运转功力,打算暂且压制一下——他不自觉地将金莲吒划进了安全的范围。
感应到小龙妖力紊乱,金莲吒指尖绕起流光,正想帮忙,却看见那近似无的蓝鳞。他停下动作,饶有兴致和敖丙对视。
“你不要总是靠这么近。”敖丙往后挪了下,床总共就那么大,他退无可退。
敖丙突然不想狂徒甲离开了,现下只有他们两个真的很奇怪。而且世人厌恶妖族,他不想金莲吒看到自己的失态。
只是事与愿违,下一秒,烧灼感覆在脸侧。
敖丙反应迅速地掀开纱幔,藏进了那织金的帐中。龙角隐现,乌丝一寸一寸化作霜雪。
“敖敖,你怎么了?”金莲吒稍稍倾身,想去看半妖化的龙族。
一条长长的龙尾乍现,径直横扫过来。金莲吒抬手握住了末端,他好奇地看着鳍状的结构。鳞片如荧光的丝线交织,小龙摆动时留下光痕,似星尘拖尾。
金莲吒还想细看,却听见一声哽咽,细而小,压抑又委屈。
他松开龙尾,上面裹挟的璎珞“簌簌”坠地。金莲吒想剥开帐幔,小龙却狠狠拽着不松手。
“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金莲吒试了几下,果断放弃。他揽住敖丙,轻轻拍着对方的肩,动作间绛红长袍扫过敖丙的龙尾,和主人一样轻手轻脚。
“不要看我……”敖丙啜泣道。
“好,我不看,让混天绫蒙住我的眼睛,这样可以吗?”那红缎覆上如玉的面容,金莲吒眉心轻蹙,但压住了失明的不耐。
视野之中黑翳沉沉,世界停滞,待敖丙缀着鳞片的手牵住了金莲吒,金莲吒方听见雨声淋漓,小龙呼吸浅浅,万事万物流转起来。
灵珠的气息温吞,囊括万物,敖丙不自觉被吸引。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敖丙松开金莲吒,转而去寻袖中的丹药。
“嘘,别动。”金莲吒摩挲着,顺着迤逦的银发终于覆上敖丙的龙角,灵力如春水潺潺流入经脉,极致的小心翼翼。
那枯竭的丹田充沛起来,敖丙眼尾晕上胭脂色。他闷哼了一声,抓住金莲吒的袖子,试图将手塞进金莲吒的掌心,“别碰龙角……手也可以的。”
“听你的。”金莲吒手腕翻转,牵住了敖丙的手,倏尔十指相扣。
五行之气,水与火相冲相克,水灭火,火蒸水,克制需适度,反观也是一种平衡。
敖丙第一次接受不同源的灵力,初步的排斥过后,两人莫名契合起来。随着灵力循环加速,二人的意识海形成共鸣。混乱之间,敖丙清晰地看见金莲吒意识海之中,盛开着一朵金莲。
金瓣熠熠,清净无染。
9.
金莲吒登时收了灵力,面色染上几分赧然,与那红缎辉映,艳丽极了。
“哪吒,你的脸……你不会过敏了吧?”水火属性相斥,敖丙担心地询问。
“我没事。”金莲吒不自在地回应,他的手还握着那珊瑚状的龙角,失力捏了下。下一秒,敖丙挣脱了金莲吒的牵制。
即便眼睛看不见,金莲吒也感到敖丙的气息离他远了很多——又开始对自己退避三舍。
金莲吒(面色不虞):……
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被始乱终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