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神官。

拥风调雨顺之权力，执福善祸淫之运柄。

凡有红尘、富贵、功名爵禄自凭神官修持，赐予造化，定生老病死、爱恨痴缠，免蹉跎苦、五阴炽盛，洗腥膻以入轮回。

金莲吒作为中坛元帅，护法、驱邪、征战、守护，既是维护天庭秩序的战神，也是民间信仰中的保护神。他本以为自己只会挥洒神力，护佑他人，可今日他却入了梦。

焚天烈焰，滔天巨浪被九昧真火蒸作血雾，“哪吒”剖其腹，剜肠剔骨，东海为之染赤三日。

梦魂颠倒，竟是下了神谕。

2.

“大王，臣女为您调制了红豆花生浆，备了黑米糕、黑芝麻糖等点心，现在外搭配姜水给您进行头部按摩。”妲己款款走来，她站在纣王旁边，身姿挺拔，像截拔萃的竹。

“甚好，甚好。”纣王闭起眼睛，躺在龙椅之上。一袭编织龙纹的玄衣铺展，金龙盘旋于高堂之上。

“大王，您若是着急，臣女可以先行为您制作假发……”见纣王几乎要昏沉睡去，妲己试探着开口，“不用割人头颅，只取下头发就好。”

“爱卿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朕何时下令杀过人？”闻言，纣王不解地睁开眼，脸色阴沉。

妲己连忙跪下行了大礼，她求情道，“臣女不知，望大王恕罪——”

“传言不可尽信，朕可从不干这些掉头发的事儿。”纣王国字脸现出几分悲悯，他不知想起什么，混浊的眼睛竟然蕴出泪水。

妲己顺着纣王的视线看去，见到了壁画上展翅欲飞的玄鸟。

流线型的身体覆盖着蓝黑色羽毛，腹部雪白如新棉，喉部则点缀那锈红的斑纹。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1］

……天命。

3.

落棋弈子，折冲樽俎。

在斑驳的竹影下，玉帝仔细地盘算棋路，却见一枚黑子忽得松动。他将那枚棋子放回原位，发现那精雕细琢的物件呈现着九尾狐的样貌。

“蝼蚁而已，愚钝。”

玉帝神色从容地拈起那枚棋子，掷在了一旁。

4.

“石矶娘娘小课堂开课啦。”

头上簪满色彩斑斓之花的石头怪脚步轻盈，今日她多了四名学生，教学热情更加高涨……哪知，她还没有走进屋里，便听到里面喧嚣极了。

石矶娘娘佯装生气，“啪”得一声推开门训斥道，“嚷嚷什么呢，整座山就你们最吵。”

“老师，这座山里不就我们几个人吗，哪来的‘最’啊？”李哪吒举起左手，作为捧哏的好苗子，他积极提出自己的异议。

“小嘴巴，不说话～”

石矶娘娘拉下脸来，然后掏出蔷薇枝敲在桌子上，粉嫩的瓣“簌簌”落了一地。

“今日我们学的是《周易》。”石矶娘娘开始在黑板上写字，两只陶瓷娃娃“咕叽咕叽”在下面巡逻，抓着跑神的学生。

……两只根本不够用。

只见妲仁将脑袋埋进臂弯，睡得天昏地暗。李哪吒在自己的书上画着鬼画符，时不时偷瞄一眼认真看书的敖丙。哪吒摆弄着自己那只包扎潦草的手，兀自神游。

碧云／彩云童儿（叫唤起来）：“mua，唧唧叽叽叽……”

翻译过来：麻麻，他们都不听课，娃们管不了啦。

石矶娘娘当即眼刀一扫，手中的笔飞向了哪吒。哪吒下意识指尖点了簇火苗，将那毛笔烧成了灰烬。下一秒，哪吒看着怒发冲冠的石矶娘娘，自觉站到后面罚站去了。

晨光熹微，金辉镀在那头如霜似雪的发上，愈发显得皎皎、孤洁，是那么的惹人注目。哪吒偏头看了几秒，神思不属地想道。

原来这个位置离敖丙最近。

5.

心事重重的金莲吒大步走进回廊，他思忖着，到底要不要告诉众人神谕。

未曾想，有人比他来的更早。

面容和蔼、白发苍苍的老者正站在雕花红柱旁，他手持象征长寿的浮尘，正逗弄着自己喂养的仙鹤。见是金莲吒，太乙真人将仙鹤收入囊中，微微颔首。

金莲吒恭敬地抱拳作揖，“师父。”

“你倒是坦坦荡荡，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太乙真人手腕翻转，金色的流光飞舞，尽数落在金莲吒的眉心。

那里出现了一枚神印，流光溢彩。

“不错。”太乙真人称赞。

金莲吒眸中划过一丝难堪，但他没有反驳，而是邀请太乙真人，“师父可要进去看看？”

“好。”太乙真人同意，先行进入了屋中。

6.

正是下课时间，热闹非凡。

金莲吒刚踏进去，直觉耳边轰隆隆一片，闹声五雷灌顶般的几乎要掀翻屋顶，他犹豫了下，重新将锦靴踏出了门外。

瞬间不emo的金莲吒：好吵。

7.

“敖丙。”

被叫到的时候，蓝眼银发的小龙正在数自己的鳞片。那琉璃般的鳞片闪闪，嵌在乳色的皮肤上，浑然天成。

多么漂亮、纯粹的海妖。

太乙真人满意地抚着长髯，周身无风却衣袂翩翩，“贫道有事找小友。”

“什么事？”对待长辈，敖丙立马正襟危坐。

“你可知混天绫为什么如此亲近你？”太乙真人召回混天绫，那红绸在他掌心不断挣扎，像条搁浅的鱼。见此太乙真人但笑不语，只是将混天绫递给敖丙。

“晚辈不知。”敖丙缀着细小鳞片的指尖方触到混天绫，那尾红色的游鱼登时不动了，柔顺地挨在敖丙身上。

金莲吒瞳孔放大，他意识到师父要说出真相，不禁阻拦道，“师父——”

“这混天绫由哪吒肉身淬炼而成，是他的红线。第一次绑了谁，那谁便是他的正缘，可牵制哪吒不陷入一千七百杀戒之中……”

认真听讲的敖丙（发懵）：天呐，谁这么倒霉，竟然成了牵制杀神的姻缘线。

太乙真人见敖丙面色不变，安下心继续解释，“而你流年恰逢杀身之祸，又遇红鸾、天喜两星动，遇正缘可相抵。若你们结为良缘，既是替百姓挡祸，也是为你自己消灾。敖丙，你意下如何？”

敖丙（心如死灰）：倒霉蛋竟是他自己。

8.

东海龙王三太子，敖，讳丙，性孤洁傲岸，乃兴云步雨滋生万物正神。

施雨，讲究风调雨顺，滋养万民。

“晚辈遵命。”敖丙给予肯定道。他虽为妖族，但位居神格，于情于理都不该拒绝太乙真人的请求。

仨吒闻言，登时都看向敖丙。

太乙真人注意到三个哪吒的反应，忍俊不禁，随即他点化浮尘。功德碎成各色的光点，环绕在敖丙身边，“古往今来，代表正缘的红线向来只连一人，贫道将助你破开时空，去处理掉多余的部分，你准备好了吗？”

“老登，你把话说清楚，处理掉谁？”哪吒猛地起身，惊惶之下，他用那只负伤的手拍在了桌子上。

刹那间，伤口崩裂，血液奔涌而出。

“师父，徒儿不愿，”金莲吒弯起的唇角凝固起来，他语气疏冷而淡漠，努力压制着失控的情绪，“我并非要顺应天时，成事在人。”

“胡言乱语！”太乙真人少见的锐利起来，他嗓音低哑，“逆于这个世界，断掉本来的命数，实乃大忌啊——”

“师……”金莲吒话音未落，只感到眉心灼烧起来，金焰迷离，裹挟了他所有的视野。

那是提前备好的昏睡咒。

9.

“妖道，拿命来！”

焚天紫焰顺着鎏金纹路逆向燃烧，哪吒同时抛出乾坤圈和风火轮，他手执火尖枪，袭向太乙真人心口处。

李哪吒纠结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一边是朝夕相处的同伴，另一边是师父。

况且哪吒他们确实不属于这个世界……

正犹豫间，太乙真人已用九龙神火罩将哪吒锁住了，他眼睛弯出笑纹，“哪吒，你师父没有给你这个吧？”

哪吒没回答，正忙着在笼子里面戳个丁零当啷响。

“敖丙，那你就先送哪吒吧。”太乙真人摆起浮尘，雪丝轻扬，在空中撕开了道口子。

10.

万物失重，敖丙觉得自己漂浮于祥云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海。

“噗通——”

敖丙坠入水中。

溟濛的海与天契合成一线，溽热的风涌动，波涛横生。那海潮是红艳艳的，光华灿烂，如同烧熟的晚霞，掌心大的淡蓝色小龙在里面不断扑腾着，分外瞩目。

“哪里来的小泥鳅？”哪吒见此，唤来混天绫捞出了那条小龙。那小龙吐了几口水，才分得清今夕何夕，打量起哪吒。

蔚蓝色的眸子干净纯粹、剔透，一眼就能望到底，专注看人的时候显得很乖。

手中的鳞片细腻光润，带着浅淡的海盐味。哪吒的心脏“砰砰”跳起来，他感觉到熟悉，脑子里却是大片的空白。几秒钟后，哪吒用混天绫将敖丙包裹住，小心地带对方上了岸。

刚才宛若遇见了海啸，敖丙猝不及防咽了好几口水。这会他才感到好一些，开始从穿越时空的震荡中缓过来。

周身是湿漉漉的红缎子，质地轻软，薄如蝉翼，以经纬线交织而成。在太阳的折射下，布料上的金丝摇动，美轮美奂。

就是瞧着好生熟悉……喔，是混天绫。

敖丙两眼一黑。

哪吒的红线还是缠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