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缠绵，墨轩惦记着我身上的伤，动作便格外轻柔。

昏昏欲睡之际，我心中浮现出一个异样的念头。

第二天一早，我照顾墨轩用完早膳，便去北院找云佩。可我刚走到中庭，就听几个小弟子说，云佩被林济舟派出去给枯木流欧阳世家送信，昨日一早就走了。

难怪昨日那郎中听到墨轩的那番话，会摆出那样一副表情，我心想。

昨夜昏昏欲睡之际，我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来，我想把裴甫遥营救墨轩一事告知云佩。

虽说当日李梦远与裴甫遥一战之时，我对云佩的所作所为并不认同。可那日她撞破我同墨轩之事之时，说出的那一番话让我大为震撼。

云佩做人向来义字当头，又言出必行。观她那日所言，看她当时的气势，我隐约能感觉到，即便她日后要与五大家族为敌，也会成全我同墨轩。

虽说她愿意帮我这一个大忙，可我并不忍心让她也卷入我同墨轩的事情当中。不过，考虑到裴甫遥本来便要营救墨轩，若是她能里应外合，事后非但能把事遮掩过去，于她也算是了却了一桩承诺。

道理虽如此，可她毕竟是五大家族中人，虽说愿意成全我和墨轩，可愿不愿意协助裴甫遥又是另一回事。

今日一早，我本想去找她探一探口风，可谁成想，她居然不在林府中。

我叹了口气，一边沿着路往回走，一边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说起来，我近日发觉我的体质似乎有异。我昨日被李梦远砍伤之处，不过才过了一夜，居然已经愈合了一大半，实属让人惊异。

许是李家金疮药的功效的缘故，我心里想着，拐过转角，突然看到面前站着一个青衣人。

我看清楚那人，全身一震，转身便走。可他却突然快速冲我走了过来，径直越过了我，拦住了我的去路。

“碧染……”李梦远冲我伸出手，似是想拉我。

我眼明手快地后退了一步，李梦远扑了个空。

他的神色有些尴尬，堪堪收回手，又将脸转到了一旁：“昨日之事是梦远之过，碧染姑娘身上的伤可还疼？”

“不疼了，多亏了墨轩哥哥悉心照料。”我淡淡地应着，特意加重了“墨轩”两个字。

李梦远闻言，面上僵了一僵，但仍是没有放我走的意思。我知道自己跑不过他，心道借此机会把话说明白也好，便沉着脸站在原地，只管低头望向地面。

“其实，昨日冲裴公子拔剑相向，并非我本意，”李梦远说道，“前些日子，在慕容家的大战中，碧波派伤了不少弟子。在下虽知道裴公子并非恶人，可他毕竟是天辰教中人。况且……”

李梦远顿了一顿，又道：“那日看到碧染姑娘和裴公子如此亲密，实在让在下抑郁难平。”

说起来，自从林乾搬出南院后，南院一向人迹罕至。李梦远刻意跑来南院找我，还好巧不巧地撞上那个时候，怎么想都觉得太过蹊跷，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我想起当日看到的那一抹黄色身影，心下了然，但并未说破。我沉默片刻，岔开话题，道：“李公子此番来绝尘所为何事？”

“此番天辰教在试剑大会上夺剑，便是昭告五大世家，从此同五大世家为敌。此番在下随家父前来，是要协同各大世家商量对策。”

对此我倒是并不惊奇，绝尘身为五大家族之首，虽然近年青黄不接，但昔年威望仍在。如今大敌当前，绝尘理应站出来号召。云佩之所以去欧阳世家送信，也是为了请他们来共商对策。

“不知五大世家如今可是想出了什么对策？”我问道。

“对策还不曾有，此等规模的大战，并非一日两日便能将计策轻易定夺，”李梦远皱了皱眉头，面露难色，

“只不过，近来发现，天辰教此番崛起，实力并不输当年多少。若是真打起来，五大世家同天辰教必定是一番你死我亡的局面。”

我对武林之事向来不上心，可听了李梦远的话，我的眼前蓦然浮现出一副尸横遍野的壮烈场景，悲戚之感登时便涌上心头。

我叹了口气，道：“打赢如何？将这天下握在手中又能如何？高处不胜寒，过高易跌重。这天下在谁手中，真就那么重要？值得赔上那么多性命？”

“碧染，这不只是五大家族同天辰教之间争权夺势，”李梦远也叹了口气，“这乃是生与死的较量，你可知当年天辰教将裴公子送入绝尘之后，为何教内会出现分裂？为何大少主会下落不明？”

我想起云佩曾对我说过的话，微微点了点头。

此前云佩跟我聊天之时依稀提到过，虽说不少江湖人士以为天辰教一向宽容和善，可实则教内也有众多过激教众在。

当年五大家族和天辰教一战之后，天辰教同五大家族和解，并将二公子放在绝尘为质一事，引起了众多教徒的不满。

那些人以为，虽然天辰教形势不利，但五大家族也不容乐观，就算继续打下去，也不至于落败。

而教主裴天辰此举，无疑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裴墨轩离开天辰教不久，左护法便带头反水，设计将教主害死。右护法拼死护着裴甫遥逃了出去，裴甫遥从此隐姓埋名。

裴天辰身死，大少主又下落不明，左护法虽有人望，但终究不及裴天辰。于是，天辰教人心涣散，最终落得个四分五裂，甚至于没落的下场。

我想起这些往事，突然明白了李梦远话中真意。五大家族中人皆是习武之人，血气方刚，且绝尘、枯木和平剑的创派历史远比天辰教来得久远。

若是在这一战中落败，则五大家族必会颜面扫地，到时，门下弟子的反应只怕会比当年的天辰教更为激烈。

那么当年天辰教所发生之事，也会在这几个家族的身上来一遭。

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念及此，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还有一事，”这时，李梦远又说道，“此番在下陪同父亲来绝尘，实则也是向林伯父提亲。”

“提亲？”我整个人一惊。

李梦远点了点头：“此事本是家父的主意，如今大敌当前，武林人心惶惶，若能在此时成就一桩喜事，也可鼓舞士气。

在下此番虽父亲前来，实则是想拜会碧染姑娘的心上人。若是此人人品家室并无不妥，在下愿求父亲打消此念，可是……”

可是，那人却是天辰教放在绝尘派的人质，裴墨轩。

“我知道，我同墨轩哥哥一正一邪，世人难容。

可墨轩哥哥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我同他在一起，不过是因为我同他身世相仿，互相慰藉罢了，我们并不愿卷入武林的是非纷争。

若是我们有幸离开这是非之地，定会隐居山林，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只不过，墨轩哥哥身为人质，即便是五大家族中明事理之人，也不会轻易放他离开。”我说道。

“碧染此言差矣，”李梦远摇了摇头，“在下一直觉得，当年五大家族挑起大战一事本就不义，将裴公子囚禁在绝尘一事更是厚颜无耻。

在下觉得，将裴公子送回天辰教才是理所应当，如此一来，五大家族同天辰教一战才更光明磊落。

虽说五大家族并不如我这般所想，可若是裴甫遥真的跑来绝尘救人，在下必不会阻拦，只是……”

李梦远的眼神有些闪烁，我看着他的表情，心脏敏锐地一紧，道：“只是什么？”

李梦远嗫嚅了一会儿，须臾，他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我，道：“只怕，如今裴甫遥已然不在乎自己义弟的死活，也不会再来绝尘救人了。”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

李梦远说，上次平漠一战后，裴甫遥突然改了性子。前些日子突然派人攻打了枯木流欧阳世家。

天辰教虽同五大家族有过节，可这五大家族中，与绝尘、碧波和灼炎的过节尤为激烈，欧阳世家并非首当其冲。

然而，此番攻打欧阳家之时，所为完全不似攻打慕容世家之时那般。此次天辰教出手毫不避讳，致使双方死伤无数。

此外，前些日子他甚至放出话来，说不能为了自己兄弟一人之命，牺牲众多教徒的性命。

此言听上去是在为天辰教着想，但天辰教之所以深得人心，实则是因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教众关系如同亲人一般和睦。

裴甫遥猛然放出此话来，在天辰教内惊起了不小的波澜。

“裴甫遥为人向来重情重义，起初，五大家族也怀疑这是天辰教的障眼法，”李梦远叹了口气，道，“他明面上虽说不救，实则是为了趁五大家族懈怠之时攻其不备。

可观他这些日子的行事风格，不过是肆意妄为，丝毫没顾及裴墨轩公子的处境。就算他一开始有救裴公子的心，如今也早便没了这番考量。”

李梦远说到这里，似是顾及着我的心思，停了一停。他垂眸看着我，眸眼之中带着复杂的神色：“如今裴公子不过只是个弃子，怎样处置他，全看五大家族的决定。

平漠一战和欧阳世家遇袭之后，五大家族对天辰教的怨恨也与日俱增，如今裴公子已然失去了身为人质，只怕会成为众人解恨的发泄口。

昨日商讨推测之时，平剑门慕容世家同枯木流欧阳世家提议，要将裴墨轩枭首示众。

说着，李梦远顿了一顿：“若是此番林伯父同意你我的婚事，只怕五大家族同天辰教开战的前一日，是你我的婚期，也是裴墨轩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