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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番外四 石中火,梦中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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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州没有她的消息,事情出现了意外。

他即刻动身,返回郢城。

宫人说,她被囚在东宫。

火急火燎迈过门槛,听到这话,步子反而慢下来。

东宫。

他目光烁了烁,接着沉底,是一颗飞星扎进海里,再捞不上岸。

宫人伏腰,毕恭毕敬,殿下还说了,望中郎将千万慎重,临到要紧关头,前有狼后有虎,是一点差错都不能有的。

宫人继续,诚惶诚恐,不敢觑他的脸色,郡主那边,殿下已经关照下去,人很好,只是有些萎靡,情绪不定……

不等说完,他略点一点头,加快了步子。

那宫人焦急,不知他这点头的意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不禁扬声,殿下说了——

他侧目,是有在听的迹象。

宫人松一口气,接上,殿下说了——中郎将实在放不下心,也要等过前五天,到时陛下和真人究竟是个什么态度,那时候也就分明了。

前头人没动静,宫人便不敢动作,稍抬起头,飞快一瞥,群青的锦衣显他一张年轻棱角分明的脸,只是阴晴,像酝酿一场倾盆大雨。

半晌,宫人四肢僵在那里,硬直,见他忽地一笑,极快一下,才扬上唇角便被浓浓的讽意盖过。

他答应了,撂下一个好字,旁的什么也没有,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离开了。

轻重缓急,要主次分明。

他应的哪一句。

昏头昏脑地听,浑身上下钻心的疼,仿佛有个人两手捏着细长的针,每过去一个字,那银针便戳进肉里,刁钻地在皮下骨肉间游梭,挑了他的筋不够,还要往骨缝里淬毒。

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他分得清。

当夜便去了,没叫任何一个发觉。

睡得沉,人被困在梦魇中,两条眉毛拧得紧紧的,一只手还抓着褥子的角,用力地掐,隔着被褥掐进肉,指甲下那寸肉发白,手也整个的发白,身上却是滚热。

就那么坐了一夜。

几次翻身,以为将要醒,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做怎样的表情,说怎样的话。

多说无益,多说无用。怕她失望。

万一像衍州那时候,伶仃一个影子横在面前,不要她抬眼,不要她说半个字,已经在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可那时情势可控,天高皇帝远。褪掉一层皮,只要她能走,让他怎样都可以。

回到郢城,两人都是被折断翼的鸟,关在笼子里,还要覆上厚厚的布,外面天光是明是暗,只能去猜。

所幸她未醒。他却不能轻易放过自己。

没别的办法,该等天彻底垮塌。有了这么点希望,便加倍地去做,去促成它的垮塌。

他每日都来,原先几日尚且收敛,也因收敛,夜夜翻墙入殿。

送一点什么好?

殿内植了一株建木,几人合围才能抱住的树桩,风一吹,淋淋沥沥下一场叶子雨。

有时是一枝花,有时是一块石头。

他在路上见到什么,便给她带去什么。

后来她全部不要,冷冷的,有些伤感,对他说,你已经将我当成宠物豢养吗?

不是的。

他有一瞬窒息,无颜以对。

她眼中霎着一点光,凄凄楚楚地笑,将下巴搁在膝上,慢慢地呼吸,脸上是异样的红。

他心里发紧,快要落泪,去追寻她的眼睛,试探地问:“阿婴,我是谁?”

她歪着脸看他,瘦了好多,说:“你是表哥派来的人吗?”

默了一瞬,她又笑,伸出一只手,去勾他的小指:“你还有些像李息,好几次,我差点将你认成他了。”

她有些紧张,报赫:“你会觉得我这人唐突吗?”

收回了手,指间还残存余热。他蜷起指,勉力去笑:“不会的。”

她才心安,记忆错乱得厉害,又叫他坐近一些,细声曼语地讲话,末了,带有恳切:“你可否替我传个话?”

他等她接着说。

她敛眉,既困惑,又难过,是困囿在时间中的不安,恍惚记起许多人,下一刻,又将这些人都忘记了。

她说:“你能不能常来看看我呀,没人陪我说话,我心中发慌。”

传话给谁?

即刻意识到,这句话仍然是要对他讲的。

他还是每日都来。

病得太过厉害,今日是昨天,今日又是上一年。

教她家乡的曲,他唱一句,她跟一句。

记忆模糊,他依稀记得一些小女孩常常带上渔具,骑着矮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哼——

昨晨落着毛毛雨,今儿个飘来浓墨云……小姑娘,披蓑衣……小姑娘……去打鱼……

她听他唱,发笑,光是笑还不够,歪了身体,倒在草地上,取笑他:“你唱得难听。”

阳光打在建木树,给细细密密的叶子滤过一层,斑驳的光束歪斜落下,照在她的脸上。

他带来话本,尽她挑,挑好再换他讲,往往讲过几篇,她连声打呵欠,马上将要睡着了。

或许她存心捉弄,不时掺一些俗套的才子佳人,她翻过时窃窃地笑,看他讲的时候摆什么表情。大多时候,没等他讲到便睡了。

他目不斜视地翻面,说一人在梦中见到一位小姐,惊鸿一瞥,从此迷失。

究其原因?

这人说不出。

他同样说不出。

不过匆匆一面,说过几句话,借过一把剑。

那时有别的情绪掩盖,佯装冷静,自己是寄居在阴暗潮湿的虫,连想也不敢想。

果真进了长风军,见到她,仍然是匆匆一瞥,在她望来之前,便移开目光,将自己淹没在尘土里。

同伍或有看出些什么的,不知晓对方是哪个,诓他喝酒,酒后吐真言。他还是不说,要如何说呢,实在莫测。

就像这故事里的,俗套,没有新意,更没有半点起伏。

只是没由头的一句话。

自因窥见,长役梦魂,发狂心荡,不知所持。

事将成。

岂料敏毓发了失心疯,带着百十号的人冲进昭帝寝宫,未到殿门,被拦下。

问敏毓要做什么。

答:“我要杀了他。”

他是指哪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敏毓将要行刺。

半片天已经垮塌。

尚有未竟之事,他离开郢城不足一日,回来便见到竖起的丧幡。

“何人下葬?”

随从说:“是郡主。”

心底生出荒唐,令他发笑:“太炎多的是郡主,你说清楚。”

随从默然。

他不肯相信。

建木树下见不到她,前几日新挖的坑,填的土,翻出一只死去的雀。

还是不肯信。

一日殁,一日下葬。

他欲掘坟,齐夷派人阻拦,被他用剑逼走。无法,只好亲自来。

他满身泥尘,顾不上,将齐夷推开,还要继续。

啪——

掴了他一掌,狠厉一双眼登时掀了起来,要将面前人撕碎。

“你当真放不下,也不该扰她安宁!”那人说,“她被敏毓剖了心,模样已经很不堪,你非得这样做,是要她黄泉路上再遭一番苦吗?”

敏毓失踪了。

他宁愿永远找不到这人,假想她是一并消失了。

浑浑噩噩的几天。

随从说有人前来拜访。

是谁?

姬绰。

他记得她。蘅山事变,她从头至尾像个隐形人,处处古怪,只是那时无心追究,料想她做不出那样的事。

她竟找来了。

她脊背挺直,面色乌青泛黄,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姬绰提及她——无心的一只鬼,入不了轮回,只等魂飞魄散。

招魂。

只有他可以,他吊着口气,尚且算活着。

送他入酆都,茫茫一片白雾,桥上河底找许久,终于见到她。

“……阿婴。”

“你是哪个?”

念及姬绰的话,不可表明身份。

于是翻来覆去都是一句:“醒后去到往生海。”

她似懂非懂,迎着雾飘到他跟前来。

轻飘飘一只鬼,没有形体,没有温度。

想牵她的手,尚未触及,烟一般地散了。

将他误认成谁,还是心有怨恨。

她借由一点力,在案台上摆着的纸上写下一句话,送与他。

不及黄泉,不复相见。

写完这句话,天人永隔。

最后一件事。

他和姬绰将她从埋藏地底的棺椁带出,装填进一颗雀心。

“中郎将,还要留些什么吗?”

他想了想,将那柄印着断纹的剑一齐带去。

带到衍州边界,垒一座小小的孤坟。

不能有墓碑。

不能有名字。

一颗雀心和一柄短剑就是全部。

干干净净,像她从未来过这世间一样。

一切总算结束。

他只要静静地等,黄泉路远,会有到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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