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福仪殿外春光明媚,殿内气氛一片愁云惨淡。
金罗一个下午眼泪汪汪,哭得两只眼睛同桃子一般。
福金心里也不好受。
她没想到,刚刚把自己的命运扭转,却牵累了金罗。
见金罗眼睛红肿,她喊石榴去拿两个冰袋过来。
“爹爹怎么能这样!蔡家到底是有多得他的心,五姐姐不嫁就让四姐姐嫁!”
赵瑚儿愤愤不平,包子脸气鼓鼓的。
“嘘!噤声!”
金罗边哭边示意赵瑚儿不得胡说。
“四姐你啊,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小心谨慎。”
福金接过冰袋,轻轻地敷在金罗眼睛上,金罗疼的轻嘶一声。
“你是怎么想的?嫁不嫁?”福金动作更加轻柔,低声问道。
“我不想嫁!可是五妹妹,我没有你的聪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母后跟我说完,我都吓懵了。”
金罗满脸的担心害怕,赵瑚儿坐在她旁边,也是一脸担忧。
福金按住金罗的双手,眼神十分的坚定。
“你确定不嫁吗?”
金罗点头。
“以前我以为他是个好的,可上次咱们听书那回儿,我就知道这人不是个能相处的。我不愿嫁个这样的。”
“好。”福金放下心来,“四姐放心,既然你说了不嫁,我就帮你,咱们哪,谁都不会入这蔡家的。”
朵儿这段日子过得还不错。
蔡鞗的兴致一阵一阵的,对她的新鲜感差不多快过去了,这段时日已经不怎么来找她,她便经常能寻摸到空子同老爹呆在一处。
这天下午,她将刚缝好的旧衣送给陈大,陈大悄摸摸地将她拉到一处。
“儿啊,西南门那家卖糕点的铺子,今早送过来一封信。”
朵儿接过来,偷偷打开看了一眼。
是茂德帝姬的口信。
嗯?帝姬让她在蔡绦桌上找几份奏章。
四公子?
朵儿有些疑惑。
蔡绦的院子就在蔡鞗隔壁,朵儿脾气好,若有人求事到她头上来,她多半都会应允,因此在两个院子里的小厮侍女间,她的口碑也相当不错。
她借口蔡鞗要借书,让蔡绦院子里的小厮放她进了书房里。
书房面积不大,朵儿小心翼翼的翻找起来。
很快,她就在蔡绦的书桌上找到了。
她悄悄将奏章打开,掏出纸张,一个字一个字地誊抄起来。
福金正忙着搬到上清宝箓宫去。
赵佶的旨意下来之后,郑皇后又派过来一批人给她收拾东西。
一群人在福仪殿里忙活得热火朝天。
这回轮到赵瑚儿在她旁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金罗也是满眼不舍。
福金只好安慰起两人来,等全哄完一圈后,她按住金罗坐下。
“姐姐莫怕,过不了几日,你的婚约就会被取消。”
金罗惊讶地捂住双嘴,见周围没人注意到她们,她悄悄问道:“真的?你用了什么法子?”
“什么法子还不能说,不过姐姐,等我走后,你可要帮我随时听着点宫里的动静。”
金罗见福金神情严肃,发誓道,
“那是自然,你放心,宫里的事情我替你盯着!”
两人说完悄悄话,见赵瑚儿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开始逗弄她,直将赵瑚儿逗得蹦跶起来。
姐妹三人说了会儿体己话,见天色不早,福金收拾了一天,已然疲累,便都告辞离开了。
等人都走光了,福金从石榴手中接过朵儿传回来的书信。
“帝姬怎么让她找得是蔡绦的奏章?”石榴不解。
石榴不知道,福金可是清楚得很。
历史上,蔡京四度任相,最后一次,他实在是年事过高,早已老眼昏花,处理不了政务,但却贪恋权力,迟迟不肯让位,明面上说是自己仍能理政,实则大小事务皆是由蔡绦处理。
而这点也让他的大儿子蔡攸非常不满。
根据朵儿前段时间传回来的消息,现在蔡攸已经和蔡京有了深深的矛盾,福金不介意自己从中添一把火,让蔡京提前结束他的宰相生涯,也提前结束蔡家鲜花着锦的时光。
“自然是蔡绦那里有把柄。”福金将信纸凑近油灯点燃。
又问道:“林灵素有传话过来吗?我让他收拾的屋子准备好了?”
石榴给福金卸下头饰,又轻轻按揉起她的发根,福金舒服地喟叹一声。
“收拾好了,全按您说得准备的。”
“行,”福金揉了揉太阳穴,宫里规矩多,干什么事都不方便,她已经迫不及待去上清宝箓宫了。
镜子里,女孩的目光如鹰一样锐利。
汴京城的夜晚最是繁华。
大宋没有宵禁,夜里,不论是樊楼这种全城有名的大酒楼还是小一些的瓦子酒肆,都比白日里更加热闹。
蔡攸骑在马上,溜溜达达的向樊楼走去。
今夜,少宰王黼邀他一叙。
到了樊楼,将马鞭甩给小二,他刚下马,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蔡大哥!”
蔡攸回头一看,原来是英国公家的那个纨绔子贺庭之。
贺庭之同自家五弟关系不错,这点蔡攸知道。
听贺庭之喊自己一声“大哥”,他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这小纨绔。
自己平素和他没什么来往,蔡攸并不将贺庭之放在心上。
“相遇就是有缘,今日既然在樊楼遇见了蔡大哥,就合该小弟我请您一顿!”还没等蔡攸拒绝,贺庭之就搂着他上了二楼,“小二,给我开一间雅座,上你们最好的菜!”
蔡攸挣脱开贺庭之,面色稍有不虞。
“贺兄客气,今日我来,也是应人相邀,就不劳贺兄花费了。”
“哦?是谁人相邀蔡大哥,不知小弟可有缘一见?”
贺庭之可不在意蔡攸的脸色,脸皮甚厚的又挽起蔡攸来。
“是我。”
台阶上传来一道声音,贺庭之应声望去。
他又不做官,并不认得朝中官员,自然也不识得王黼。
王黼倒是听说过贺庭之,他有一女,因贺庭之当年水秋千一跃,芳心暗许。结果王黼打听一圈后,发现贺庭之此人不堪托付,便没应允女儿的要求。
不过贺庭之的好样貌倒是给他留下了印象。
也就是一张脸了,其他的简直不堪入目。
王黼站在台阶上,暗暗想道。
蔡攸见王黼来了,贺庭之也不让步,心想着不太好和英国公府闹得太僵,就勉为其难地介绍起来。
“这位是少宰王黼王大人。”
“这位是贺庭之贺世子。”
贺庭之上前一跨,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朝王黼行了一礼。
“久闻王少宰之名,却始终不得见,今日一见,实乃明远三生有幸。”
又趁着蔡攸和王黼还没反应过来,他将两人向前一推。
“既然碰到,就是有缘,今日给小弟一个机会,请王少宰和蔡大人一回!”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蔡王两人只好应允,心照不宣的准备随便喝上几盅就走。
小二将酒菜上齐,贺庭之给两人满上。
“我先敬两位大人一回。”
蔡王二人见状,只得举起酒杯来。
酒过三巡,蔡攸看向王黼,两人正准备告辞。
贺庭之摆出一副做贼心虚、偷偷摸摸的样子。
“蔡大哥,小弟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你说就是。”蔡攸最看不得人如此吞吞吐吐。
贺庭之摸摸脑袋,似乎很惭愧。
“这话说出来,有违我与约之的情谊,但是不说,又有违君臣之道。身为大宋男儿,我自当忠君报国,思来想去之后,这事我还是应当说与蔡大哥听。”
蔡攸暗哂,这纨绔子懂什么忠君报国。
“约之前些日子告诉我,蔡四哥收了几个元佑旧人的礼,说什么要替他们在朝中谋一个好职位,想来还是得告诉蔡大哥一声,此事四哥万万不可为啊!”
贺庭之长叹一声,看起来很是惋惜的样子。
蔡攸和王黼对视一眼,眼中都带出一丝兴奋。
蔡攸这段时间连续弹劾蔡京,说他年纪大了不该还霸着相位不放,蔡京只不语,官家看起来也无甚反应。
不过蔡攸还有大招没放出来,据他收到消息,现在蔡京早已目不能视书,全部奏章皆有蔡绦处理,而蔡绦在这其中,大肆卖官鬻爵,收受贿赂。
没想到今日这纨绔子说,其中还牵涉到了元佑旧人!
蔡京二次复相位时,因新旧党争之故,曾大肆贬斥、流放以司马光为首的三百零九人,还将他们的子孙也一一禁锢,让他们终生不得在京城做官。甚至立下一块元佑党籍碑,令人将他们的姓氏刻在上面以昭告天下。
如今蔡绦却在蔡京的眼皮子底下干出这种事,两人焉能不兴奋,这把柄捉住了,高低得让蔡京和蔡绦出点血。
蔡攸立刻举起酒壶,给贺庭之满酒。
“这可是大事!多亏世子警醒,我回去就好好教训四弟!贺世子可知是哪几人干了这乱权之事?”
“唔,”贺庭之接过酒杯,一饮而下,醉醺醺的开始思考,“名字,名字,啊!约之没同我说,不过他还给我看了四哥新作的一本诗集,叫什么来着,哦!《两清词话》!里面也收藏了这些元佑旧人的诗呢!”
这下,蔡王两人更加兴奋了。
王黼直呼贺庭之为好兄弟,硬扒拉着他,让他再多吐露一些。
贺庭之却是一副酒量不堪的样子,醉得一个劲儿胡话,蔡王两人一看,虽心有不甘,也只能作罢。
蔡攸喊来贺庭之的小厮,将人送回英国公府,和王黼开始商量怎么用贺庭之的这条消息来对付自己的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