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染亮马府檐角那青灰色、造型狰狞的鸱吻,金色的光芒在鸱吻的轮廓上跳跃闪烁,马芷瑶便捏着绣金丝帕子倚在月洞门前。
那绣金丝帕子上的丝线在晨光中微微反光,触感丝滑。
庭院里飘来新蒸的桂花糖糕那甜丝丝、软糯的香气,混着青石板缝隙里未干夜露那带着泥土气息的湿润,丝丝缕缕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这气息在她雀蓝裙裾上洇出深浅不一的暗纹,那裙裾的布料摩挲着小腿,带来柔软的触感。
"小姐真要穿这身素锦去市集?"小翠捧着鎏金铜盆过来时,指尖还沾着调胭脂的凤仙花汁,那鲜艳的红色汁液散发着淡淡的花草清香,"奴婢听说东街绸缎庄新进了浮光锦......"
"又不是去相看人家。"马芷瑶将银丝面纱别在累丝发簪上,镂空银球里薄荷脑随步摇晃出清凉气息,那丝丝凉意拂过脸颊,让人精神一振。
她望着朱门外渐次亮起的灯笼铺子,红彤彤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光影晃动。
忽而想起昨夜碎在门槛的羊脂玉佩——那抹清冷的白光与扬州刺史私印的血色轨迹,宛如一道谜题,分明是书中未曾详述的暗线。
市集的喧嚣在转过三条青石巷后扑面而来。
嘈杂的人声、各种摊位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卖糖人的老翁铜勺敲着麦芽糖罐,发出清脆的“当当”声,杏仁茶摊的竹梆子声“梆梆”作响,声里裹着焦香,那香气直直钻进鼻腔。
胭脂铺前垂落的彩绸色彩斑斓,随风飘动,拂过马芷瑶鬓边,带着一丝轻柔,还沾着几粒不知何处飘来的桂花,散发着幽幽的花香。
"姑娘留步!"街角支着靛蓝粗布棚的书画摊前,蓄山羊须的摊主突然探出身子。
他枯枝般的手指粗糙且干裂,掠过泛黄的卷轴,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露出半幅泼墨山水,"这可是前朝画圣游历扬州时所做,全城仅此一家,走过路过别错过了喂。"
马芷瑶顿住脚步。
画面右下角隐约可见盐船帆影,那白色的船帆在画面中若隐若现,船头立着戴斗笠的纤夫,腰间麻绳打着与昨夜府库盐袋相同的双环结。
她刚要细看,那摊主却将画轴一收,浑浊眼珠上下打量她绣着缠枝莲的裙摆:"小娘子还是去挑些花样子罢。"
小翠正要发作,却被自家小姐用团扇轻按手腕。
那团扇的扇面摩挲着手腕,带来一丝凉意。
马芷瑶瞧着摊主藏在藤箱后的《盐铁论》抄本,忽而想起原著里扬州盐商惯用的暗语,指尖在摊前青石台面上叩出三长两短的节奏,那清脆的叩击声在周围的嘈杂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家父近日要为盐运司的大人们备礼。"她示意小翠取出绣金线的荷包,银锭落在粗布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惊飞了檐下麻雀,"说是要寻些前朝旧事装点书房——比如画圣与扬州盐政的渊源?"
摊主山羊须抖了抖,浑浊眼睛骤然亮起来。
他殷勤展开三幅泛黄长卷,沾着茶渍的指甲划过盐商别院的飞檐,发出细微的“擦擦”声:"姑娘瞧这九重藻井,当年画圣在此与盐运使对弈三日,输得连贴身玉佩都抵了酒钱......"
马芷瑶呼吸一滞。
画中盐商把玩的环形佩玉,竟与马文才昨日摔碎的半月残片严丝合缝。
她装作漫不经心拨弄翡翠镯的缺口,那翡翠镯触手温润,缺口处却有些粗糙:"这般风雅之地,如今可还在?"
"早改成漕帮仓库啦。"摊主压低嗓音,枯手指向画卷角落的漕丁,"上月卸货时从船板夹层翻出些带火漆的密函,闹得......"话未说完,隔壁卖绒花的刘婶突然探过头,摊主立刻将画轴哗啦收起,那画轴收起的声音显得有些仓促。
日头西斜时,马芷瑶腕间已缠了五六个画轴。
那画轴的纸卷有些粗糙,缠绕在手腕上。
小翠抱着装满游记的藤箱嘟囔:"这些酸腐书生画的盐船,哪有小姐昨夜在账本里瞧出的门道有趣?"
"画里盐船吃水线比账本更真。"马芷瑶驻足在卖桂花蜜的摊子前,铜勺搅动琥珀色糖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她望见漕运码头方向腾起的灰雀群,黑压压的一片,在天空中盘旋。
昨夜碎玉映出的扬州刺史私印,此刻正在糖画摊主浇铸的龙凤图案里若隐若现。
暮色初临时,市集灯笼次第亮起。
那昏黄的灯光在微风中摇曳,光影交错。
马芷瑶正要转身,忽觉身后人群如被惊动的鱼群般涌动,嘈杂的脚步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卖炒栗子的铁锅哐当翻倒,糖画摊主的铜勺坠地脆响混着此起彼伏的惊叫,远处绸缎庄的招幌在风里狂乱翻卷,发出“呼呼”的声响。
小翠攥紧的藤箱带子勒出红痕,那勒痕处传来微微的刺痛,"小姐,咱们是不是......"暮色如泼墨般晕染开时,马芷瑶腕间的翡翠镯子正磕在画轴铜扣上,发出清脆的“当”的一声。
她刚要转身唤小翠,整个人突然被汹涌的人潮推了个踉跄。
糖画摊的龙凤图案在视线里颠倒旋转,黏稠的桂花蜜泼在青石板上,那桂花蜜散发着浓郁的香甜气息,将暮色染成琥珀色的漩涡。
"抓贼啊!"尖利的喊叫刺破暮色。
人群顿时如被竹竿搅动的鱼群炸开,马芷瑶的雀蓝裙摆缠住了卖绒花的竹架,那竹架在晃动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眼看着小翠梳着双环髻的后脑勺在人浪中忽隐忽现,绣着缠枝莲的袖口突然被扯开道裂口——原是那偷儿攥着个绛色荷包从她身侧窜过,后头追着个挥舞铜秤的米铺伙计。
"小姐!"小翠的惊呼混在翻倒的货架声中。
马芷瑶顾不得整理散乱的发簪,逆着人流往街角挤去。
薄荷脑的清凉气早被汗意蒸散,面纱不知何时勾在了卖皮影的竹竿上。
转过绸缎庄的招幌时,她忽觉后背撞上一堵带着沉香气味的"墙"。
那沉香的香气淡雅而悠长。
"姑娘当心。"
玄色织金衣袖拂过她手背,那衣袖的布料光滑且有质感,扶住她的手指骨节分明,虎口处有道新鲜的刀伤,能隐隐闻到一丝血腥味。
马芷瑶抬头望见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暮色里泛着狼似的幽光,那幽光让人不寒而栗。
那人戴着西域样式的银抹额,在微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腰间玉牌刻着古怪的蛇形纹,被她这一撞,怀中半开的羊皮卷轴哗啦散落,那羊皮卷轴落地的声音显得有些杂乱。
"对不住......"马芷瑶慌忙蹲身去捡,指尖触到卷轴上朱砂绘制的漕运路线图,那朱砂的颜色鲜艳夺目,触感微微凸起。
那图上标注的暗礁位置,竟与今晨在书房见到的官船失事案卷分毫不差。
神秘人突然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翡翠镯子都嵌进皮肉,那疼痛让马芷瑶眉头一皱:"姑娘识得这些标记?"
"不过是些孩童涂鸦。"马芷瑶挣开时故意碰翻旁边的胭脂匣,殷红蔻丹粉雾般漫开,那细腻的粉末在空中飘散,带着淡淡的脂粉香气。
她提起裙摆退进人群,余光瞥见那人弯腰时露出的玄铁令牌——分明刻着与父亲书房密函相同的蛟龙纹!
暮色愈发浓稠,市集灯笼在风中摇晃成串橘色光点。
马芷瑶循着糖炒栗子的焦香钻进窄巷,经历了市集的混乱,她的心还在怦怦直跳,惊魂未定。
踏入窄巷,一种对未知的警惕感涌上心头。
窄巷里光线昏暗,墙壁上的青苔散发着潮湿的气息,脚下的石板路坑洼不平,偶尔还能听到水滴落下的“滴答”声。
终于在某处废弃的染坊前听见小翠带着哭腔的呼唤。
小丫鬟正抱着藤箱缩在靛蓝染缸后头,发间别着的绒花都挤成了扁平的枯叶。
"小姐!"小翠扑上来时打翻了箱里的游记,泛黄纸页上"漕运纪略"四个字正盖住巷口飘来的桂花。
马芷瑶替她拂去肩头碎叶,指尖摸到片黏腻的糖渣:"可伤着了?"
"奴婢无碍,就是这箱画轴......"小翠忽然噤声,染坊二楼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几只灰雀扑棱棱掠过她们头顶,羽翼割裂的暮色里,隐约有玄色衣角在飞檐间一闪而过。
主仆二人紧挨着往马府方向挪步时,街边灯笼正被晚风次第吹亮。
马芷瑶的雀蓝裙摆扫过打翻的杏仁茶摊,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的糖渍。
她数着心跳默算时辰,父亲这个时辰本该在书房核对盐引,可方才那神秘人令牌上的纹样......
"小姐快看!"小翠突然扯住她衣袖。
前方胭脂铺的彩绸在风中狂舞,白日里卖画的山羊须摊主正与绸缎庄掌柜耳语。
两人脚边的藤箱半开着,露出半截描金漆的盐运使官印——那形制竟比父亲书房摆着的还要精巧三分。
马芷瑶拉着小翠闪进暗巷,暗巷里阴暗潮湿,墙壁上渗出的水珠凉凉的,后背贴着沁凉的砖墙,那凉意透过衣衫传来。
市集的喧嚣渐渐被虫鸣取代,她望着巷道尽头马府高悬的灯笼,那暖光比平日暗了许多。
府门前的石狮子沉默如常,可往日该在角门等候的婆子却不见踪影。
马芷瑶的绣鞋刚踏上台阶,忽见朱漆大门"吱呀"裂开道缝,滚出个沾着泥渍的松子糖——分明是她晨起时赏给门房小儿的那颗。
"小姐......"小翠的声音发颤。
马芷瑶攥紧袖中画轴,薄荷脑的凉意渗进掌纹。
她抬眸望见檐角新结的蛛网在风里乱颤,忽听得府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惊飞了榕树上栖着的夜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