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首映礼，早在上午工作人员们就开始忙忙碌碌的准备，布置现场、交代注意事项、联系沟通媒体很多事要做。

钟令衣服是找徐思白借的，妆发更简单了，剧组化妆师、发型师也跟来了，粉底眉毛口红，帮他弄了个最基础的，然后捯饬一下发型就差不多了。

“年轻就是底子好，”化妆师感叹道，“随便抹两下也好看——哎你这衣服借好了吗？”

“借了。”钟令点头，余光瞄了眼靠墙站在一旁的徐思白。

徐思白抱着胳膊，从化妆师开始给钟令化妆就一直站在一旁陪着他，床上搭着徐思白的西装，等弄完就换衣服，活像个尽职尽责的小助理。

“是找小徐借的啊。”化妆师在剧组也见过徐思白，还算熟悉，顺着钟令的目光瞟了眼，感觉他拿着的那套衣服看面料目测还不错，“这套还挺好看的，什么牌子的啊？”

钟令哪知道什么牌子，求助似的眼珠一转，徐思白领会道：“没牌子，就是普通西装，合身就行。”

“也是，临时想借到比较好的衣服也有点难。”化妆师感叹似的，“——不过你俩关系够好的啊，你还来陪他参加首映礼，我刚差点以为你找了份助理工作。”

电影首映礼这种重要事项不是所有剧组工作人员都能来参加，大部分人在剧组工作就跟外包一样，这个项目结束了转头就去下个项目，在其他人眼里，徐思白这种无名无姓的底层打杂小工肯定不在受邀之列。

徐思白嘴唇动动正要开口，钟令抢先他一步：“他……看我没经纪人没助理，就过来帮一下。”

“哦，你昨天就来了吗，还是今天刚到？”化妆师也不做多想。

“昨天晚上。”徐思白说。

化妆师继续和他们闲聊：“那你昨晚住哪儿啊，剧组应该没算你的人头吧。”

“……”钟令感觉有点聊不下去了，“他和我挤了一晚，凑合一下吧。”

化妆师拉长调子“哦”了一下，评价道：“那也挺好。”

钟令化妆加上做发型一共不到半小时，换好衣服后很快剧组其他工作人员又来给他讲流程，大致包括主持人介绍寒暄、电影放映、放映结束现场采访、观众互动问答，流程都比较基础。而且现场还会有一些业内同行导演演员出席，可能是考虑到钟令是新人，工作人员叮嘱他好好表现，流程上有什么疑问现在也可以提出来。

钟令看了两遍后认为没什么问题，主要是他觉得有邹齐桉和陈安学两个大咖在，他一个戏份不多的新人应该没什么人在意。

徐思白陪着他等到两点半，首映礼才在主持人清晰有节奏的介绍中拉开帷幕。

钟令站在右侧台下等候区，目光掠过被半扇门微微遮掩住的斜前方人满为患的观众席和媒体闪光灯，忽然觉得有些紧张。

除了久远的幼儿园时期文艺汇演外，他还没在这么多人面前亮相过，而且学校表演也没这么多镜头闪光灯。

“紧张啊。”察觉到他的紧绷，徐思白抬手在他晚上轻掴了一下，声音含笑。

钟令直觉这笑有点调侃意味，不是很想承认，但呼吸几下后，还是说：“嗯，有点。”

徐思白：“紧张的话……那等下你说话或者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就一直看我的方向吧。”

“啊？”钟令一愣，“你在这站着我怎么看你？”

徐思白一笑：“我等下也会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你不近视吧？”

钟令立马摇头。

没等他过多思考，在主持人的热场和观众的欢呼声中一众主创有序上台。

流程和工作人员交代的差不多，大家进行自我介绍和简单介绍这部电影后，所有人便和观众一起观看电影首映，钟令在略微紧绷的情绪中都忘记寻找徐思白有没有在观众席。

《江河湖海》这部电影主要讲述的是陈安学饰演的男主角周成海是一名小镇片儿警，在经历婚姻失败、事业受挫后被调职回到了自己老家平河镇，本打算得过且过有一天算一天的他，所属的辖区却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老赌鬼兼酒鬼方大湖（林数仁饰演）意外死亡，经过调查凶手疑似他的亲生儿子年仅十七岁的方江（钟令饰演），而方江却不见了，警方进行通缉，周成海以为这个案件就此结束，却在自己家地窖发现了逃跑的方江。

出逃了几天的方江又跑了回来，甚至祈求周成海不要抓自己坐牢，周成海在他身上隐约看到自己多年前去世没能长大的儿子的身影，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收留了他三天。第三天傍晚他发现方江却不见了，慌得连忙去找，最终在村头发现正在往河里走的方江，趟过了大半条河的方江笑着提出让周成海抓自己回去，周成海望着平静的河流什么也没说。

电影到此结束。

作为一部悬疑片，《江河湖海》的风格还是掺杂了邹齐桉一贯喜欢的文艺调调，不过总体叙事很流畅，镜头情节转换也很自然，一些镜头也拍得美感十足，最后结局也耐人深思。

邹齐桉三四年没拍戏，至少拿出了一部不错的成果，总的来说较好的把握了商业片和文艺片的平衡点，对观众而言是一部至少看了不会觉得白花钱的电影，对导演主演来说也是一部有机会冲奖的电影。

不过钟令的想法没那么复杂，他第一次在大荧幕上看到自己，从前十分钟的不太习惯，到最后已经在心里默默估算自己时长。

他保守估计了一下，至少有个二十来分钟，作为一个新人男三号，这时长妥妥够多了，似乎比男二号的林数仁还多点，拍到的镜头大部分都用上了，看来邹导对他还挺温柔。

还好还好，他心想，不算丢脸，不会出现他亲娘拖家带口去电影院坐两个小时结果发现自己儿子一分钟都没的尴尬情况。

当然最让他满意的是，电影结束放片尾的时候，他仔仔细细看完，找到了徐思白的名字，是作为助理导演。

如果不是情况不合适，他都想把徐思白那一栏名字拍下来。

电影结束，展厅恢复明亮，主创们在观众的掌声中走上台，这一回钟令看见了徐思白——戴着灰色鸭舌帽，坐在最后一排左边的位置，在他上台望过来的瞬间弯了弯唇角。

钟令有点愉悦和他对视，在听到主持人重新开口的声音后，又立马正色，随即自己心里都觉得有点失笑，仿佛是在玩什么在老师眼皮子底下高中早恋偷情的戏码。

现场来的业内明星也不少，主持人一一介绍，镜头灯光立马跟上，钟令也跟着主持人的声音环顾一圈，发现观众席上至少有八九个知名演员和导演，连现在圈内地位最顶的导演之一徐汇都来捧场了。

徐汇？！

这个名字从大脑掠过的一瞬间，钟令霎时呆了呆，这不是徐思白他爸吗？！他也在场，徐思白也在场，那他们……

钟令当即再度望向观众席，他发现徐汇坐在靠后位置的正中央，主持人也正在介绍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很客气地在主持人介绍完后挥了挥手跟大家打招呼，而徐思白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所以他们不是一起来的？

徐思白说过自己跟他爸关系不好，现在突然出现在同一场合，彼此知道吗？如果没事先说过那发现之后会不会吵架？

钟令脑子里突然冒出很多乱七八糟的担心。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瞟一眼徐汇。

钟令站在舞台侧边，男主角陈安学正在回答观众的提问，没人关注他这里，他试探性地瞥过一点点，视线触及之际，徐汇仿佛有所感知一般，冷不丁横了过来。

常年精明锐利的眼神面无表情冷飕飕往他这方向飞过来，惊得钟令险些激灵一下，连忙收回那点余光。

是他的错觉吗，徐汇是在看他吗，不会这么巧吧……

钟令心里打鼓似的，被刚才徐汇那个眼神弄得神思不安。

“好，大家也知道我们这次首映来了很多知名导演和演员们，电影结束不知道各位业内同行们有没有什么想交流的呢？”

“——哎徐导举手了！”主持人你一言我一语配合的互动，“徐导有话想说，给我们徐导递个话筒。”

其实业内同行观影出于礼貌客气一般也就是吹捧几句，哪怕片子质量烂到家都能找角度夸出花。

徐汇接过话筒，但开口却是：“指教不敢当，就是关于电影有疑问想请问方江的演员钟令。”

钟令一怔，感觉瞬间所有人的聚光灯都打在自己脸上，齐刷刷看着他。

其他人也很意外，有什么疑问不问和你关系熟悉的导演男主，要问个新人演员呢，但徐导都发话了，大家老老实实听着就是。

最后一排的徐思白几不可见地蹙起了眉，鸭舌帽沿挡住了他小半张脸，掩藏其中的眸光在悠然站起的徐汇和从旁人手中慢慢接过话筒的钟令身上来回逡巡。

钟令站的笔挺，在所有演员中他本来就是最年轻的，一身藏蓝色的西装衬得人又高又瘦，室内灯光射在身上，好似发光一般，媒体镜头随便拍都不会出崩图，只有他自己知道攥着话筒的手正微微发紧的。

钟令握着话筒，也不知是第一次被大导演当众提着导致紧张还是因为这是徐思白他爸更让人不安。

他还是挺懂事地先问候了句“徐导好”，便见徐汇说：“其实我想问的是，关于方江最后让周成海抓自己回去时，他回过头的那个笑，电影里并没有详细交代，而是留白，观众在观看时也会有不同理解，我比较好奇你作为扮演者是带着什么样的情绪来表达这个镜头的。”

徐汇问的完全是出自业内同行的监督，很专业，同时其他人看向钟令的目光也带上了探究或好奇、期待。

能被知名大导提问，说明人导演看电影的时候对你有印象，有印象就意味着演的不错，往多了想说不定将来某一天导演找演员就想到了你然后开启合作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钟令头一遭遇见这么专业但在这一行又很常见的问题，虽然内心还是止不住的紧促。

抬眸下意识在观众席上一闪，不用半秒便找到了那个让他觉得心安的存在，他忽地想起，刚才好像没怎么看徐思白。

抬起话筒，他回忆了一下时隔大半年的表演。

其实邹齐桉不怎么喜欢按照剧本来，有时候临时加词减词，有时候让他们自由发挥，喜欢捕捉演员情绪化的反应。

钟令拍完之后没怎么想起这部电影，对他来说拍完就结束了，他回归正常生活，他没想到和徐思白的缘分会始于这个小小的边远小镇。

望着徐思白，那天的回忆又好像悉数涌现，那是他在剧组的最后一场戏。

他走在冰凉的河水中，导演让他回头看，那瞬间他看见了徐思白徐思白，正站在镜头外，因为下雨，戴了顶鸭舌帽。眼睛以上被帽子挡住看不清晰，分辨不清什么情绪，但能看见徐思白钟令觉得很开心，他笑了一下，嘴角弧度不大，仿佛只是个不由自主的动作。

然后他听见导演喊了声“卡，这一条通过”，一条过的。

通过话筒传出的声音微微有些噪音，隔着遥远的观众席，钟令的视线聚焦在那一处，唇角抬起一点，轻声道：“开心吧。”

他说：“方江的父亲是个赌鬼、酒鬼，还家暴他，他几次想杀他，但是不敢动手。方江是个很懦弱的人，他惧怕自己的父亲，但是又离不开他，方江活到十七岁甚至从没有出过自己家三百米远，他的生存都要依赖于这个家暴酒鬼父亲，最后因为自己失手意外导致父亲死亡，他害怕地逃走了，但是出了这个小镇他根本没办法生存，回去找周成海的时候甚至是有点庆幸的，让周成海抓回去坐牢对他来说反而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他可以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回到以前那种一日三餐有人管被教训被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