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白的话如同玻璃碎片,把原本就压抑的保姆车炸得顿时寂静一片,只剩下两人匀长的呼吸声。
钟令又不说话了,有可能是被气的,也有可能是被无语到了,反正脸色青白交错,极其难看。
徐思白怕他真生气了,拿出刚才带上车的纸皮袋,递给他:“不了解你的具体情况,不敢让医生随便开药,找认识的朋友配了点香料,不过也不能多用,每次两克一天一次就行,用一周如果睡眠有改善的话可以暂时停掉。”
钟令垂下眼睫瞟一眼他手上那袋东西,又瞅瞅徐思白一脸淡然的神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如同寒冬腊月的冷箭,对徐思白的嘘寒问暖没有丝毫感动,冷静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从哪里打听的边角料假瓜?”
徐思白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他不能出卖何渺,不然以后可能很难再从何渺那儿打听到更多东西。
“猜的,之前看你拍摄状态不太好,现代人都有这毛病,熬夜通宵,更何况干咱们这行的,很难休息好。”
钟令一扬下巴,又靠回了椅背,长腿交叠,眸色冷淡,用一种近似审判探究的眼神打量他。
“我是不是该跟你说声谢谢?”
徐思白笑笑:“都行。”
“但是我觉得没必要,”钟令语气散漫,“我又不要。”
“……”
要是这时候有剧组工作人员闯进来,一定会诧异徐思白怎么这么好脾气。
片场的徐思白既不是劈头盖脸河东狮吼型,也不是严肃刻板二二三四再来一次拍到昏天黑地型,他那种神色如常语气淡漠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你就会让人莫名产生一种无地自容羞愧不已再NG一次仿佛对不起列祖列宗的样子,还是会给很多演员造成无形的压力。
虽然年轻,但他在剧组里说一不二,至少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更没人敢用这种讥讽的态度跟他说话。
除了钟令。
当然徐导也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低声下气好言好语,除了钟令。
“其实……”
“我经纪人刚刚找你去请假,他应该有说是要去试镜吧。”钟令说。
话音戛然而止,徐思白望向他,点了点头:“嗯。”
钟令倏然抬起一点唇角,在光线昏暗的保姆车后排几不可见,玩味似的打量他:“不过他应该没跟你说是要去哪个剧组试镜。”
这话里饱含深意,徐思白几乎是立马就意识到了,心中浮现一个最有可能的猜想。
钟令唇角若有似无的弧度,让干燥的空气都仿佛带着玩弄般的调笑。
他平静地吐字:“是徐汇导演的。”
一点也不意外的回答,徐思白表情不变,眼底眸色幽深难辨,钟令用一种近乎戏谑探究的眼光从他脸上一一掠过,仿佛在欣赏一个漂亮的玩具。
不用过多交流,就已经知道对方的目的。
徐思白眼眸微颤,侧目移开分寸,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沉声道:“徐汇导演那边我会去处理,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话音落地,起身、推门下车,动作一气呵成,徐思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保姆车。
钟令眸光一沉,从那袋被徐思白遗忘的香料瞟过,唇角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不吝的模样,声音从唇缝里轻轻道:“那就谢谢徐导了……作为交换。”
早在钟令当年参演徐汇电影男二号的时候,徐思白曾经想过,徐汇的电影这个机会太诱人,无论给哪个演员都不会放弃,而徐汇在工作上也是个极为理性的人,选择钟令或许是真的看好他或者认为他适合角色。
他和钟令、和徐汇的关系,并不足以影响各自做出理性的判断。
劳燕分飞的爱侣都能在荧幕上继续上演矢志不渝的爱恋,他和钟令那点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直到后来看到钟令参加路演的视频,那时的钟令还很年轻,虽然早已凭借邹齐桉电影出道,但暌违娱乐圈两年,一些电视剧龙套等于无效刷脸,跟纯新人没什么区别,采访提问也很少围绕着他,关注焦点基本都在导演徐汇和更知名的影帝男主角身上。
偶尔被点到名,钟令拿着话筒说话时总是带着一抹淡淡的笑,说话的语速很和缓,看起来心情不错,但无人关注的时候,他站在一旁就会默默垂下眼睫,一根两根来回捏着自己的指骨,似乎在认真听着观众的提问和主创们的回答,但唇角那抹噙着的笑意却不知在何时早已消散。
或许没人能看出来,但徐思白不可能发现不了,因为钟令失落的时候总是那副模样。
徐思白忽然觉得,钟令并不开心,拍这部电影电影不开心,跑路演也不开心,是因为有徐汇在吗,那他为什么又要接这部电影呢,徐思白想不明白。
那时候的钟令并不是能抛却感性完全理性客观对待公私分明的个性,他做事偶尔任性,哪怕多年后的现在也一样,面对人人都想要的徐汇新电影角色,钟令不要,因为不想。
当天晚上收工之后徐思白给徐汇打了电话,徐汇可能是在忙,他好几年没出山了,最近半年多一直在筹备新电影的事,到了凌晨一点多才给徐思白回电话。
徐思白也不啰嗦,开门见山:“你的新电影男主角想找钟令?最近要试镜?”
这话问的有点没礼貌,徐汇虽已习惯他这种态度,还是不大高兴:“你消息挺灵通。”
但徐思白接下来的话让他更不高兴了:“不用找他,他不拍。”
“你难得一次给我打电话就是说这事?”徐汇点了根烟,语气中有明显的愠色,“怎么,我的电影是什么洪水猛兽么,这么避之不及。”
徐思白安静一瞬,正色道:“不,你的电影不是洪水猛兽,恰恰相反,是无数演员的梦寐以求。”
“那是钟令那小子不好自己拒绝,所以让你来出面的吗?你和他又搞在一起了?”
徐思白从他这话里听出了隐含的意思:“你明知钟令不想拍为什么非要找他?”
徐汇:“他演技好,票房号召力强,适合角色,这些理由够充分吗,拍电影是做生意,不是过家家,我为什么不能找他。”
“所以你当年也是这么说服他的?”
“当年?”徐汇思考了一下这个词,冷哼一声,“不记得了。我的理由给出来了,你的理由呢,或者说他的理由呢?”
“……他的假我不同意,他现在还在我组里,我是导演我说了算,这个理由够充分吗?”
徐汇简直被他这种耍无赖的态度气笑了:“你也知道他还在你组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抱的什么心思,你拍电影拍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拍电视剧去了,孙名飞还没这么大能耐能说动你吧。”
酒店房间安静舒适,只有香薰机淡淡的声响。香薰机内放了点香料,他找朋友配的香料给自己留了一小点,此刻几不可见的气体混杂着湿意和淡香正一点一点飞扬而出。
他忍不住心想,钟令会喜欢这个味道吗,还是会扔在一边,又或者根本没拿回去。
思及此,徐思白无声地抬起了唇角,说:“你说得对,我心思不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