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没开到家门口,到小区大门方郁林和文同舟下车。
这一小段路,他们想走回去。
外面空气清冷,方郁林呼出的气都是白色。文同舟从背后抱住他,大衣宽大,能勉强把两人都笼起来。
方郁林没靠着文同舟,他快步往前走几步从文同舟怀里跑出去,然后转过身倒着走。
文同舟不赞同道:“好好走路。”
他没有在方郁林往前走的时候拉住方郁林,现在也没有加快脚步到对方身边去。
好像他笃定方郁林会听他的话。
方郁林放慢了脚步,但没停下。他看着自己和文同舟的距离,估摸着如果自己这时候摔倒对方怕是抓不住他。
为什么不跑过来抱住他,为什么不赞同还神情自若的模样?
方郁林起了坏心思,他想加快速度倒着走,最好在文同舟看得见又不能马上摸到的范围。
他想知道对方的反应,是生气还是着急,又或者依旧表情不变。
要是他摔倒了呢?文同舟的心情还会平静无波吗?
思绪一闪而过,方郁林并没有真的那样做。
脚下是湿漉漉的沥青路,他倒着快走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到时候大概率会用手掌和手肘支撑,一定会受伤出血。
虽然他辞职了,但保不齐以后要重操旧业。他的手是要诊病、做手术的,一点事都不能出。
老天好像知道方郁林一闪而过的念头,他放慢脚步居然脚崴了。
天气冷了,没活动开踝关节就容易崴到。
好在只痛了一下,方郁林走两步就没多少痛感。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方郁林有点怀疑,是不是文同舟提前知道他会崴脚所以才从容不迫地要求他好好走路。
可文同舟没有预知能力,对方也绝不会希望他崴脚。
看文同舟走近,方郁林展开手臂,对方会意,很快伸手抱住他。
方郁林不想动,哪怕脚不疼也不想动。晚上外面没什么人,慢慢挪回家很好玩,但他更想文同舟抱他回去。
文同舟问:“怎么不动?”
方郁林:“我脚崴到了。”
文同舟蹲下摸了摸他的脚踝,没肿。
他转身:“我背你回去。”
方郁林趴到他背上、搂紧他的脖颈,问他:“为什么不抱我回去。”
“路上滑,我抱你会看不清路。”文同舟捞着方郁林的大腿,走得稳当。
方郁林仰头看着天上,抱怨道:“怎么还不下雪,都要十二月份了,一点都不像冬天。”
“过段时间再下场雨就会有雪。”
“真的吗?”
“真的。”
“要是到时候没下雪怎么办?”
“会下的,十二月份之前一定会下雪。”
文同舟语气笃定,他没说如果不下雪他会提出怎样的保证,只说会下雪,一定会下雪。
好像连天气变化都被他抓在手里似的。
方郁林凑到他耳边问:“大雪还是小雪?”
文同舟:“看你喜欢大雪还是小雪。”
方郁林看他耳朵变红,心里痒痒的,“喜欢大雪,你给我变一个出来。”
“好。”
有资本的人装起来就是不一样,方郁林听得都要信了。初雪从来就小,是挂不住的,稀稀拉拉地飘在身上很快融化。
第一场雪不可能是大雪。
天气忽然变冷,洗完热水澡睡觉会舒服很多。
浴室里水汽腾腾,方郁林赤裸着身体拿着搓澡巾给文同舟搓背,搓得差不多就从边上的木桶里打一勺水浇过去。
灯光橙黄,整个浴室飘着热气和洗发水的香味。
文同舟坐在小马扎上洗头,方郁林给他搓背。
两人回到了一个质朴的时候,有点像是学生时代的大澡堂。方郁林没法想象文同舟和一排人扎堆一起洗澡的模样,好古怪。
处理完头发,方郁林坐进浴缸。
文同舟没跟他一起,他记得方郁林今天崴脚,“郁林,脚给我看看。”
方郁林跟大爷似的坐在浴缸里,把崴了的那只脚伸出浴缸,踩在文同舟胸口。
软的。
多踩两下。
哎,不是他好色,是文同舟太显眼。
文同舟将就这个姿势抓着方郁林的脚踝按。
他神情认真,皮肤才被方郁林拿搓澡巾搓过,泛着不同程度的红。
方郁林觉得他可爱,一搓一热皮肤就泛红,跟虾子似的。没忍住,脚又不老实地乱动。
不过很快他就的注意力就不在文同舟身上。
电视里播放着今天的新闻。
方郁林喜欢周末新闻,里面的内容有趣也实用得多。他开始看得专心,很快睁不开眼,仰着头打瞌睡。
新闻主持人的说话声慢慢变得模糊。
文同舟不知不觉站起身,他看着水面下漂亮的风景和方郁林无知无觉的脸,心里的龌龊思想跟沸水一般往上涌。
在到达某个点之前,文同舟紧急刹车。
他进浴缸,抱着方郁林唾弃自己的低级趣味和恶俗思想。可是方郁林是他老婆,对自己老婆想法恶俗一点应该也没关系。
停,想点高级的。
文同舟想到姑姑今天开的玩笑,心里泛起波澜。
他问:“郁林,你之后的规划是什么。”
方郁林听到“规划”二字猛地抬头:“啊?什么规划?”
“工作,工作规划。”
大晚上放什么屁呢?
方郁林知道不能一直在家里闲下去,但他没想到最先催他找工作的人会是文同舟。
方郁林还想在家再懒两天,他随意道:“再说吧。”
文同舟满心期待地看着他问:“今天姑姑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来我公司上班。”
方郁林:?
他觉得上班的最大意义一是挣钱,二是打法无聊时间,可文同舟的钱就是他的钱。
去文同舟的公司挣钱不就等于把左手握着的钱放到右手吗?
没意思。
他的专业不费一番心思的话去文同舟公司不开后门根本进不去。
等哪天闲得发慌再去。
方郁林回道:“再说吧,看我找不找得到其他工作。”
文同舟追问:“准备多久找工作?”
方郁林信誓旦旦:“下雪,下雪以后我肯定去找。”
以前那个会兴致勃勃地讲自己未来规划的方郁林已经不在,他的生气在规培期被磨的差不多。
嘴巴是不说话的,工资不如要饭的,上班是要被骂的,前列腺是要发炎的。
该死的规培期过去后就是奇葩的试用期,工资居然比规培期还少。
要不是他卡里还有点臭钱,估计身上只剩死气。
方郁林才辞工作没多久就被催找工作,可想而知他的怨气有多重。之后他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跪在床边祈祷不要下雪,古今中外的神快被他求完了。
神奇的是祈祷起了作用,雪一直没有下,就连雨也不见踪影。
一直到十一月的中旬,方郁林终于过够了天天躺在床上看手机的生活,他决定在下雪前找到工作。
无意间浏览到殡仪馆招新,方郁林起了兴趣。
因为是大城市,所以工资待遇还不错,最主要他想应聘的岗位不太需要跟活人交流。
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应聘。
晚餐时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文同舟。
文同舟听到他的想法,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殡仪馆,为什么会想去殡仪馆?”
殡仪馆,是他想的那个地方吗?
方郁林眼睛亮亮的:“没干过,想试试,有一个月试用期,不行我还可以撤退。”他语气轻快,感觉像是去玩的。
“你自己看着来。”
方郁林当晚开开心心地准备简历,文同舟看着他模样,心里郁闷,他不知道自己的公司比殡仪馆差在哪。
.
面试那天文同舟不上班,他送方郁林过去。
天上阴沉沉的,飘着小雨。
看见雨扬扬洒洒地落下,方郁林恍惚想起文同舟那天说下完雨就会下雪。马上就是十二月,雪会在那之前落下吗?
来面试的人少,或许是投简历的人原本就少。
面试比方郁林想的简单,和管事详细聊了一下,对方表示方郁林被录取了。
管事让人领方郁林在殡仪馆走了一圈,他感觉并不吓人,就是普通平房。
走过侧门,无意间转头发现外面一片雪白。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起来,窗沿、屋顶、街道都被盖上厚厚的一层。
不像初雪。
领着方郁林的是个漂亮姑娘,她看下雪下意识道:“下雪了。”
方郁林感叹道:“终于下雪了,雪不落下来没有冬天的味儿。”
徐菟是殡仪馆的老员工,负责安放骨灰盒和登记。她看着方郁林好奇道:“方先生怎么会想着来殡仪馆。”还是应聘的搬运和火化。
方郁林骨相好,圆润又不失棱角,特别是侧脸像是鲨鱼,咧开嘴笑时能看见他尖锐的牙齿。
听说他上一份工作还是医生。
徐菟想不通这样的人为什么来殡仪馆,家里人不会在意吗?
“就是……想试试。”方郁林笑笑,“你呢,为什么来这里工作?”
“我家里就是做这个的,我也想做这行。”
原来是祖传的啊。
方郁林跟徐菟聊天,顺便在殡仪馆溜了一圈,他看时间,文同舟差不多要来接他。
出去时,方郁林看见大片大片的雪飘下来还是觉得神奇。
他记得自己那天让文同舟给他变个大雪。
“搞什么啊,人工降雪吗?”
方郁林看向远处,他看不到飘雪的尽头。
伸出手接下雪花,冰冰凉凉的体验让方郁林脸上的笑根本止不住,他想自己再也不会说文同舟装了。
文同舟撑着伞在边上打电话,他穿着黑色棉衣站在雪里,看着显眼。
方郁林悄悄跑过去从身后抱住他。
文同舟听见积雪被挤压的声音——是方郁林的脚步声,他任由对方抱着他。
“老板?”电话那头的林卓诚发觉老板的声音停顿,适时发出声音提醒。
“事情办的很好,你可以下班了。”
文同舟挂断电话,腰上的手臂很快收紧。
背后的人问:“猜猜我是谁?”
“是方郁林。”
“猜对了,奖励一个亲亲。”
文同舟没动,他等待着属于自己的亲吻。
方郁林问:“你想亲在哪?”
雪花慢慢落下,哪怕车从旁边经过也没引起大的动静,到处都是寂静的,风一吹世界都变得白蒙蒙的。
文同舟看着方郁林,那双黑色眼睛里印着他的倒影。
世界飘着雪,恋人温热的手指勾着他的手。
文同舟撑着伞,心里闪过无数的答案,甚至想不要脸地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
多好的氛围,他却只想和方郁林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