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滥水出于其西,西流注于汉水,多鴽魮(ru pi三声)之鱼,其状如覆铫(yao二声),鸟首而鱼翼鱼尾,音如磐石之声,是生珠玉。’
——《山海经·西山经》
·鸟鼠同穴山·
小孩戴着斗笠,学着父亲的样子躬着身小心翼翼的走在山路上,他背上还背着一个比他还要高的鱼篓。
“爹,咱还有多久能到滥水啊?”小孩儿抹了把汗,腰间壶里已经滴水不剩,可他眼中的狂热却未减半分。
“关二说,进山就能看见,真是邪门了”老渔民靠在树上休息,越想越不对劲“那天杀的老关!居然骗老子!这破山里鬼打墙一样,真他妈晦气!”
小孩也学着他爹的样子往地上吐着口水,骂道“真他妈晦气!”
老渔民骂舒爽了,一拍小孩儿脑袋“走了,回家,老子得好好找关二算账!”
“算账!”
父子俩摸索着倒是很快就找到了下山的路,远远的还能听见老渔民的叫骂声。
一仙人挥手散开萦绕在山中的迷阵,目送那对父子离去,眉间微微蹙起,他脚边便是那对父子心心念念的滥水,河水清澈,只余一条小鱼孤单的游着。
仙人眼中尽是悲悯,冲那小鱼挥了一袖,那小鱼跃水而出,在滥水边化为人身,是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儿。
小孩儿跪在仙人脚边,磕了三个响头。
仙人在女孩儿额头点了一指“鴽魮遭此一劫,吾心甚痛,此迹可于危难时救汝一命”
小孩儿再次叩谢,抬起头时已不见了仙人踪迹,唯有耳边一句飘然远去的叮嘱“倘若世间难存,可来少咸山求生”
·六百年后·
鸾笙踩着轻快的脚步踏进昧谷,她一蹦一跳间,身上环佩泠泠作响,甚是好听。
“鸾笙,你回来的可真是时候!”叫住鸾笙的是树灵木千斤。
“怎么了?”
“不得了啦,和仲大人在符禺山跟一只奢比尸打起来了”
“奢比尸怎么会是和仲大人的对手,瞧你大惊小怪的”鸾笙不屑的瞟了木千斤一眼,刚跳起一步就被拉了个踉跄,鸾笙刚要发火,就见木千斤贼兮兮的凑到她耳边说“刚刚和仲大人传了命令回来,所有人绝不可踏入符禺山”
“整个西面?”鸾笙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我以为只有昧谷”
“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了吗!”木千斤使劲点了点鸾笙的脑袋,鸾笙乖巧的点头。
“千斤,奢比尸怎么跑到西面来了?”
木千斤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会不会是为了条草啊?”
“条草不就是提神醒脑保持清醒的吗?几时成了香饽饽?”
“你有一阵子没来了,所以不知道,中原洪水泛滥成灾,崇伯大人治水九年无果,大王震怒,将他流放到羽山去了,又任命其子姒文命为司空,继续治水,军队整日忙着修整河道,连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早前大王已经派人来摘过一批条草了,估计是给将士们保持清醒用的”
“啊?那不是有大麻烦了吗!”鸾笙没想到才二十多年没下山,天下居然又发生了大事。
木千斤一把拉住往外跑的鸾笙“你想干吗?”
“我可是修炼了六百年的大妖怪”鸾笙叉着腰,理所当然又傲气十足的说“我要帮和仲大人把奢比尸赶出去!”
“哎呦你快回来吧我的小姑奶奶”木千斤指着周围被破坏的草屋树木说“看见这些了吗,都是那只奢比尸一招干的”
“这……”鸾笙迟疑了一下,木千斤接着劝“我听陶罐的老头儿说,奢比尸可能是化蛇的手下”
“化蛇?”鸾笙放下了叉腰的手“那不是阳山的妖怪吗,他手下的人怎么跑到咱们西面来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木千斤拽着鸾笙寻了个茶棚坐下“九年前大水忽然侵袭,淹了山地丘陵和平原一代人数众多的部落,当时尧帝尚在,四岳共同向尧帝推荐了崇伯大人为治水之首”
“等等,尧帝……大王已经死了吗?”鸾笙吃了一惊,木千斤白她一眼“废话,尧帝是人,寿数有限的,现在的大王是尧帝亲选让位的,你也知道,东夷来的那个姚重华,当年你还在雷泽帮他钓过鱼呢”
木千斤拍了她脑袋一下“别打岔,还听不听这十几年发生的事儿了?”
“听”鸾笙乖乖坐好,听木千斤接着说“本来崇伯大人治水已经有了起色,不知为何灾情突然加大,受灾情况更严重,面积也更广了,大王……现在的大王已查明,原来水患是化蛇联合夫诸,合窳(yu 三声)兴风作乱造成的”
“……”鸾笙偃旗息鼓,再不提帮和仲拿奢比尸的事。
太阳在西边仅剩最后一丝余晖时,天空由西向东逐渐变暗,昧谷便是太阳光芒消失前最后惠泽的地方,月亮露头前和仲负伤而归,下令封锁昧谷,任何人不得轻易进入。
鸾笙帮和仲疗伤,确定他身体无碍后才回到她在昧谷几十年没回的家,彼时夜已经深了,她掌心托起一簇焰火,用结界将焰火护住悬于空中照亮,开始整理凌乱的家。
“咦?”鸾笙疑惑,这床……怎么竟连一丝灰尘都没有?她在屋中上蹿下跳检查了一顿,心下一沉。
“谁!”鸾笙指尖捏出一颗珍珠袭向窗外。
窗边露出一抹人影,鸾笙加了把火,将照明的范围扩大,这才看清——此人发如干草,有些佝偻,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但面色灰败,最奇异的是他耳朵上居然缀着两条小小的口咬尾环形青蛇。
那人被发现后也不在躲藏,直接穿墙而入走进来,鸾笙好奇之下朝他走近两步,这才看清那两条小青蛇嘴巴不停追着尾巴跑,这竟是一个活着的耳饰!
“好稀奇啊”鸾笙想摸摸,手刚靠近,那小青蛇停下嬉戏,竟朝她吐着信子,鸾笙赶紧将手背在自己身后,尽量释放更多的善意,那小青蛇才继续追逐自己的尾巴成环。
“你是谁?”鸾笙坐在石凳上,翘着二郎腿,仰着脸用鼻孔看他“为什么在我家里?”
“我以为、这、里、没人”这人声音嘶哑难听,说话似乎很困难。
鸾笙不高兴的说“我去山中修炼不过数十年,我家就成了你的?”
“我、”
鸾笙还等着他的话,谁知他只说了一个字就没再接下去,鸾笙面色不善的盯着他“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
又没说完便哑火,鸾笙不耐烦的走近他“你这是……”刚近他身前,那人突然发难,横扫一腿将毫无防备的鸾笙撂倒,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一手成刀对准鸾笙额头。
鸾笙扎挣不得,双手根本无法聚力,看他双目猩红,却异常冷静的样子,鸾笙才明白此人先是故意露出破绽被发现,降下自己的防备心,这才突然发难,真是心机深沉!
那手刀直插鸾笙额头,却在碰到她前额的一瞬,被一股强大又蛮横的神力阻挡,那股神力将那人直接从鸾笙身上弹飞出去。
鸾笙急忙站起来,气急败坏的捏着珍珠要杀他,却被对方以更快的速度再次掐着脖子抵在墙上。
鸾笙捏着珍珠的手被他抓着扣在墙上,脖子也在他的手里,但此人眸间猩红褪去,可方才的冷静却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惊异代替,他拿起她捏着的那颗珍珠,仔细端详起来。
“鴽魮珍珠?”
“!!!?”
鴽魮声音悦耳,自身又能产珍珠,很得当时贵人氏族喜爱,但鴽魮性情刚烈喜爱自由,被捕后不待送给氏族便已自绝生息,因此在六百年前就已经灭绝了,如今世上人竟然还有能识出鴽魮珍珠的,这让鸾笙怎能不震惊!
“你到底是谁!”鸾笙心知,此人绝不是普通人。
“你是、山里那条、仅剩的鴽魮?”
鸾笙心中咯噔一声,山里那条仅剩的鴽魮……“你、你是……”
“看来、你活的、不错”那人语气略带欣慰,随后收手泄力,不在桎梏鸾笙行动。
鸾笙噗通一声跪下“恩、恩人!”
那人微微摇头“不必、如此”
“你……”鸾笙想问:你为什么跟我记忆中完全不同了?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可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我帮你报仇!”
那人却笑了,笑声自胸腔而发,低沉,隐忍,又带着扑面而来的嘲讽“你、连面对我、都毫无、胜算、”
“若非你、额间印记,此刻你、已命丧我手”
“您别怕”鸾笙不在意他对自己的嘲讽“和仲大人一定能替您报仇的!我去求他”
“和仲?”那人提起和仲的语气,比刚才还要轻蔑“手下败将”
鸾笙脑中轰隆隆一道天雷“你、您是那只奢比尸?”
那人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鸾笙,眼中毫无畏惧,沉默的将答案告诉了鸾笙,他是。
“您为什么?”鸾笙不解,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您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那人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惊讶,鸾笙眼神坚定的看着他“我可以帮您!”
“我要、杀掉这里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