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月宫
宫子羽捏开蚀心之月,最里面露出黑色的卵,他转头皱眉看身后靠着墙昏睡的云为衫。
想起方才给她披衣服的时候,听到她喃喃自语,他凑耳过去,听见她说:“虫卵……附骨之蝇的虫卵……”
竟真的被她说中了,只是,阿云怎会知晓?
既已知晓配方,宫子羽本以为配制解药便可轻松不少,可他万万想不到还是被难住了。
无论他怎么配制,蚀心之月的症状最多减轻,却并不能完全消除,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几本书里还讲到了不少药材的药性,你都吃透了吗?例如,芜姜、解茅、须臾草。”
“芜姜……解茅……须臾草……”宫子羽想起月长老之前跟他说的话,他忙翻出药书,一一找到这三味药材。
这三味药材虽然各不一样,但都有一个特性——性寒凉,清热解毒。
若再结合其他配出来的药,那么……宫子羽兴奋,一时间竟忘了腿上的麻痹之症,以至于当他写好药方交给药侍的时候还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他爬起来,不理会药侍的关心,反而说道:“照这个药方煎两份药。”
药侍接过,看了看,有些为难地说道:“执刃大人,须臾草不够了,只够煎一份解药。”
“须臾草不够了?我解药都配出来了,你告诉我药材不够?”宫子羽气得差点吐血,他缓了口气问道:“就不能从其他地方调过来吗?”
药侍摇摇头,“执刃有所不知,宫门的药材首先供应的就是月宫,若是连月宫都没有,那前山就更不可能有了。若是需要就只能等到角公子下次从宫门外采买回来,不过估计还要等几个月。”
几个月?!那谁能等得了?
宫子羽看向云为衫的方向,叹一口气,说道:“行吧,就先煎一份解药送过来吧。”
药侍领命,拿着药方便出去抓药了。
等云为衫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她出来的时候发现宫子羽正在临水弹琴。
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琴音悠远绵长,但此时此景却生出几分悲凉。
一曲作罢,宫子羽轻声问道:“怎么不过来?”
“我怕打扰公子弹琴。”
“不打扰,你来,”宫子羽说:“我双腿已经麻痹,行动不便,不然……我就到你身边去了。”
云为衫听了这话,只好走过来,在宫子羽身边坐下。
这时,药侍端着两碗药走过来,“这碗是给羽公子的,缓解热毒;这碗是给云为衫姑娘的,缓解寒毒。”
云为衫看了眼汤药,神情有些复杂,对宫子羽说道:“没想到公子的琴弹得这么好。”
宫子羽淡然一笑,“紫衣教的,”他叹一口气继续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高墙深院流浪客,居无定所心却安。”
云为衫看了看宫子羽,欲言又止。
“只不过紫衣跟我说,我是男子,弹这种曲子未免太过于情痴了。”
不知为何,云为衫忽然想起云雀来,她说道:“我妹妹曾问过我,是想做小猫,还是小狗。”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闹市街边的小猫有自由,但它们流浪无定,没有归宿;高墙深院的小狗有容身之处,但它们却一辈子要向别人低头。她问我,要怎么选?”
当时的玩笑话,没想到多年后会成了真。
云为衫没等到宫子羽的回答,她起手打算端药来喝,不料,宫子羽说道:“等等。”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瓷瓶,“解药,其实我已经配好了,以后你不需要再喝这个东西了。”
云为衫想起方才迷迷糊糊中听到的话,说道:“我知道这药只够一人解毒,我是不会喝的。”
可宫子羽却认真地说:“我跟你说过,我一定会救你,那我就绝对不会食言。而且你也跟我说过,你嫁入宫门,就是为了寻求保护,过个安稳日子,那我一定如你所愿,护你周全。”说着便将解药递给云为衫。
云为衫接过,心中苦涩难言,她自然不想死,可是……宫子羽对她这么好,那么的真心实意,他更不该死。
她假装喝药,却趁宫子羽不注意,将瓷瓶里的解药强行喂给了他。
“你为何这么做啊?你自己不要活了吗?”
她淡淡开口:“你是宫门之人,没有任何人的命比你重要,你死了,他们也不会让我活。”
说完,便端起托盘里的药喝了下去。
不料,云为衫刚一放下碗,就听见宫子羽的声音,“我赢了。”
她不解,转头看他,就看见他笑着说:“我和上天打了一个赌,我赌你喜欢我,我赌你愿意把生的机会让给我,刚才那碗药才是真正的解药。”
云为衫满眼泪水,“你怎么这么傻?”
她紧紧的抱住宫子羽。
为什么要把解药给她?她只是无锋的一个小鬼,暗夜中的人,根本不配活着的。
“咳……咳咳……”云为衫忽然咳嗽起来,宫子羽担心,猛然发现,怀中的人已经咳出鲜血来了。
不是已经服下解药了吗?怎么会?
是月长老。
他惊慌失措,“月长老,你为什么害她!月长老!”
“阿云……阿云……”
云为衫还在咳血,她想和宫子羽说没事,却发现连话都说不了,脑袋也晕沉沉的,很快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可尽管宫子羽怎么喊,回应他的也只有沉默,月长老没有来,甚至连一个药侍都没有出现。
宫子羽只好自己将云为衫抱回榻上。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确信药方没有问题,可为什么会这样?
芜姜、解茅、须臾草……
宫子羽将这三味药材写在纸上,忽然他意识到不对劲,将三味药名调换了一下顺序。
芜姜、须臾草、解茅……
无、须、解。
“无需解,蚀心之月无需解,所以没有解药。”
云为衫再次醒来时,惊异地发现身上的疼痛都消失了,甚至还有一些舒爽。
看来宫子羽的解药奏效了,只是……她有救了,可他怎么办呢?
她忙下榻,推开房门,就见宫子羽正临水弹琴,曲调悠长,隐隐间还有几分欢快。
若非曲调不同,云为衫差点以为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做的一场大梦。
意识到她的靠近,宫子羽停下弹琴的手,笑着站起来,“你醒了?”
云为衫注意到宫子羽的动作,惊喜地说:“公子手脚的麻痹……都好了?”
“好了,”宫子羽温柔地看着她,“你也不咳血了吧?”
云为衫摇摇头。
宫子羽随手放下琴,解下身上的毛领披风给云为衫披上。
这时,月公子走了过来,向宫子羽拱手行礼,“恭喜云姑娘,恭喜执刃大人。”
云为衫注意到月公子对宫子羽的称呼变化,说道:“你刚才叫他‘执刃大人’?”
“是的,”月公子看向宫子羽说道:“羽公子成功通过试炼,在我心中,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执刃了。”
“所以……公子已经解了我们身上的蚀心之月?”
若是如此,那她以后就不用再被无锋威胁了。
“没有,”宫子羽向解释了他是如何发现蚀心之月的配方,又是如何发现解药的秘密。
“无需解?”
“没错,蚀心之月的毒根本不需要解。”
“能开解开无解之毒,才是挑战。”
云为衫想起自己当初吃下半月之蝇时,寒鸦肆对她说的话,半月之蝇会让你们全身像烈火灼烧,如果迟迟不解,烈毒就会攻心,就无药可救。
“所以我吃下的,根本不是毒药。”
这么多年,她被无锋控制,就是因为半月之蝇,每天担惊受怕,害怕任务完成得不够出色,害怕领不到解药,可如今却突然告诉她,她吃下的不是毒药,根本不需要解药。
云为衫莫名有些想哭,她自由了,她自由了……
“非但不是毒,还是一剂非常珍贵的补药,这也是百草萃对于蚀心之月无效的原因。”
蚀心之月为烈性补药,服下后可使内力大增,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虽然初服会让身体感到痛苦,但只要能熬过去,所有中毒症状都可以自行消除。
后面月公子又问了几个关于蚀心之月的问题,由于解毒需要翻阅大量的医书,所以这几个问题宫子羽都轻松回答上了。
最后一直沉默的云为衫还是不确定,再次问道:“月长老,我想问半月之蝇,不蚀心之月确定无需解,只要熬过最痛苦的时刻就行了吗?”
月公子看向云为衫的神色的有些异样但还是回答道:“是的。”
“那我也还有一问,”宫子羽想起配制解药时的事来,问:“那须臾草当真只有一份?”
“确实还有多的,在解药只有一份的情况下,你才看清了云姑娘的真心,不是吗?”
云为衫脸有些红了。
“人说的话有假,但做的决定却不会骗人。你为云姑娘做了这么多,连唯一的解药都愿意给她,”月公子看向云为衫说:“云姑娘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也应该开出花了吧。就像险峰峻岭的冰山悬崖之上,也会长出须臾草一样。”他又看向宫子羽,“生死面前,她愿意把解药让给你,把生的机会留给你,这才最珍贵,不是吗?”
宫子羽和云为衫对视一眼。
“那月长老为何帮我们?”
月公子垂眸,淡淡开口:“我只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宫子羽笑着调侃:“看来,不能叫你月长老,该叫你月老了。”
月公子自嘲一笑,“我确实也像月老,牵起世间无数姻缘,唯独自己始终孤影形只。我一生精通医书,却解不了情字之苦,医者不自医,渡人不渡己。”
“情字之苦,哪里苦了?”宫子羽偷偷看了一眼云为衫,“我觉得挺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