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狮子歌歌
平台:晋江文学城
文名:月亮回信[双重生]
裴月来一直觉得裴家是个充满悲剧的地方。
裴家老宅的雕花穹顶永远笼罩着阴翳,这是刻入他的骨髓的认知。
无论梦境与现实,只要呆在裴家,总会有无数件事等着他去收尾。
那些东西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向内包裹,缚得越来越紧,让他忘记他还有离开这个选项。
梦中,裴少康吸毒事件是引爆裴家这座看似完美堡垒的导火索。
现在,裴少康疑似涉毒的新闻依旧让裴氏医药的股票出现明显波动。
在舆论越演越烈之前,裴家的公关团队紧急邀请各大媒体召开记者会,想要正式公布裴少康的毒检结果,以平息后续风波。
记者会当天,阵仗挺大。
参与人员除受邀记者、报刊、媒体外,自然就是裴家人,包括裴家的四个养子。
镁光灯炸裂成银白暴雨,三十七个机位将裴昌松精心粉饰的完美家庭抓入镜头。
提问时间,裴月来坐在从左数过来的第三个位置。
数十双眼睛和摄像头整齐划一地望过来,裴月来垂眸凝视桌布褶皱,恍惚间看见无数透明丝线从吊灯垂落,正缠绕着在场每个裴家人的脖颈——包括他自己。
“…来先生,请问你与何大少是否存在特殊关系?”
“这个问题和记者会的主题无关,请大家不要问不相干的问题,谢谢。”
裴月来走神的功夫,裴氏公关人员及时开口阻止对话的继续,并示意保安重点关注那位提出不合时宜的问题的记者。
临近结束时,裴家人再次合影。
裴少晏还在国外,所以第一排只有裴昌松、蒋美琳和裴少康。
裴二少悄声提醒后方青年:“爸看了你好几次,你再走神,绝对会被骂。”
裴月来扯着西装下摆,没出声,裴少康微微仰头,只看到对方温润冷淡的眉目。
那双眼在对上他时,总是带着柔软的笑意。
此刻隔得这么近,再看进去,却捕捉不到半分以往的感觉。
“你们还在冷战?”裴书南冷不丁道。
裴月来偏头,还没说话,裴少晏已经发出警告:“这跟你无关,少插嘴,很烦人。”
“我又没问你。”
裴书南嗤笑一声:“我跟他说话,少爷你搭什么腔啊,怪上赶着的。”
“你说什么?”
裴少晏扭过脑袋,脸色难看,大有裴书南再敢蹦出一个字就给他一拳的架势。
好在公司请的官方摄影师提示后排的先生们往前靠,对话很惊险地就此中断。
记者会顺利结束,众人陆续离场。
裴书南盯着裴少康的背影,直到裴远川喊了好几声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
“…在看什么?”
裴远川打量弟弟的脸色。
裴书南摇头,手指顶起眼镜按了按鼻梁,“没。”
“好吧,收拾一下东西,准备走了。”
“知道。”
裴书南说着,把手插回兜里,四周扫视一圈后,问:“他们呢?”
裴远川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轻微的笑,没有说话,而是领着弟弟往外走。
裴月来从礼堂侧门出去,没两步,找到心心念念的背影。
个子稍矮的男孩正在脱西装,衣标跟马甲扣挂上了,他在原地蹦跳半响,依旧没能把衣服抖落下来。
裴月来过去,顺手将人从衣物的包围中解救出来。
“谢谢…二哥?”
裴嘉诚把好不容易脱下来的西装甩进车里,抬头就看到许久不见的面孔。
裴月来注视着他圆圆的黑眼睛,笑着摸摸他脑袋,“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切顺利吗?”
“嗯,都还好。”
裴嘉诚点头,从副驾驶座里拽出来件深色大衣。
衣服大概是临走前匆忙拿的,袖口处沾染的白颜料格外显眼。
看他不太在意地就要往身上穿,裴月来问:“又是画画的时候不小心弄上的?”
裴嘉诚抓着袖子慢吞吞道:“可能吧。”
裴月来把搭在手臂里的外套给他,“穿我的。”
“嗯?哦。”
裴嘉诚乖乖接过外套,穿上了。
裴月来给他系好锁风扣,抚平褶皱。
然后在裴嘉诚不知所以然的视线中,轻轻抱了他一下。
“二哥?”
“晚上去你那吃饭,好吗?”
“可以啊。”
裴嘉诚顿了顿,略显忐忑地追问:“怎么了?”
裴月来松开他,低声道:“我有件事想和你们说。”
裴嘉诚从拥抱中抬头,看到他哥裴书南和大哥裴远川正往这边走来。
裴嘉诚从小就喜欢画画。
十六岁时,一次校园文化展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轨迹。
国际知名的艺术家在看过裴嘉诚的作品集后,毅然将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收徒,成为其名下唯一学生。
裴嘉诚没有辜负这位伯乐的期望。
两年过后,他名扬海内外,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在拍卖行售出的作品金额已直逼千万。
媒体夸赞裴嘉诚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艺术天才,纵使是对家庭成员拥有极强掌控欲的裴昌松,亦只能同意他搬到外面居住的要求,待遇远超依旧住在裴家的三个兄弟。
按理来说,本该是如鱼得水的人生。
“月来?”
裴远川最后一个从车里出来,看到青年对着小弟的背影发呆,有些奇怪。
裴月来回过神,“没事,我们进去吧。”
没事。
没事的。
裴月来想:至少这次进去,看见的不会是嘉城的尸体。
他不会允许那样的未来重现,他要保护这些兄弟远离裴家的悲剧。
这是他从噩梦中醒来之后最为迫切的愿望,也是他想带他们离开裴家的最主要原因。
晚餐时,气氛微妙。
裴书南看着桌子对面的二哥,没什么表情道:“什么叫你要带我们离开裴家?”
裴远川没有急于发表意见,而是先问:“你和谁说了这件事?”
裴月来选择性回答后一个问题:“裴少康。”
“董事长跟夫人呢?”
“我想在征求你们的同意之后再跟他们讲。”
话音刚落,餐桌对面便传来一声利落的冷笑。
“那你还算有点脑子。”
裴书南深吸两口气,看看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说:“我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我们每次聚餐都会不欢而散。”
“书南…”
“走?离开裴家?你说得很轻松啊。”
裴书南看向裴月来,语气中的嘲讽已经无法隐藏:“你又有哪里过得不舒服了?还是说,你是因为跟裴少康吵架才——”
“不是,我跟他没什么。”
裴月来打断他,语气平静,好似还没从记者会的采访席位上脱身,在对一件不如何重要的事情作出回应。
裴书南定定看着他,虽然停住话头,眼里依旧是明晃晃的质疑。
气氛距离兄友弟恭四个字越来越远。
裴远川拍拍裴书南的肩,算作安抚,转头问另一边的弟弟:“说说原因?”
为什么突然提出要带他们离开裴家?
裴月来抬头,出乎裴远川意料之外的,那并不称得上是多么坚定的眼神,反而有些迷茫。
沉默两秒,在场三人听到他低声的反问:“大家在裴家过得开心吗?”
“裴家收养我们,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环境。”
裴远川很是认真道:“月来,人要懂得感恩。”
裴月来明白裴远川的性格,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头盯着水杯。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裴远川不放弃跟他交流,看着自己快大学毕业的弟弟,道:“你已经成年了,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跟董事长沟通。”
这话谈不上安慰,裴月来拧眉:“我不是因为我想走才这么说,我是想跟你们一起。”
“我们一直在一起。”
没有参与谈话,选择安静吃饭的裴嘉诚突然开口:“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二哥?”
兄弟眼中的困惑与不跟从让裴月来的一腔心力化为无奈,裴远川看出他的情绪,想要说些什么。
“大哥你别劝了,他就是跟裴少康闹矛盾才这样。”
裴书南摘下有些雾面的眼镜,边擦边说:“裴少康看不上我们,他就减少跟我们来往,裴少康喜欢他弹琴,董事长就算把他手打断也不能让他改变志愿……”
“现在吵了架就说要走,难道之前那些都是吵给瞎子看的?还说带我们一起,别惹我发笑了!”
裴月来接裴少康从夜总会回来那晚,关系上的裂痕不仅是横在两个当事人之间,连同裴书南这个旁观者都有波及。
“裴书南。”
裴月来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我说了,我和他没关系。”
“没关系?”
裴书南猛地站起来:“你们两个从小就喜欢呆在一起,同出同进,老头子抽鞭子,你护他,他护你,他连正眼都不给别人一个,你说的话他就听,连我照顾他的时候他还喊你的名字,这就是你说的你们没关系?!”
“书南!”
裴远川厉声制止。
裴月来朝大哥摇头,注视着裴书南微微发红的眼眶,说:“我知道你喜欢他。”
“你闭嘴!”
从梦中醒来后,裴月来便从未松懈过,不管是言行举止,抑或是精神思维。
或许裴书南不会相信,但他方才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已然凝练成锤重重袭向裴月来紧绷的神经。
弟弟尖利的叫喊如同一道闪电劈下,青年疲倦不堪地合眼,睁开,不再说一个字。
“…你……”
这种如同忍让一般的宽佑让小他两岁的裴书南双眼更红,愤而甩开裴远川的手,戴回眼镜,牙根紧咬:“你别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我知道你为什么一跟他闹矛盾就想带我们走!”
理智警告裴书南不该说出下面那句话。
然而,恼怒的火焰已经烧毁那条基线,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破口而出:
——“因为是你求着他把我们带回裴家的!!”
裴家只想领养裴月来。
是彼时的裴月来不愿意离开关系好的裴远川和裴书南,求裴少康跟家里说好话,连同两人和裴书南不足一岁的亲弟弟嘉城一起领养。
正因如此,裴昌松在裴少晏成年礼的家庭聚餐中说出领养背后的真相时,裴月来才会如同被惊雷击中般惶惶摇摆。
从那天开始,浓烈的负重感与自我厌恶变如同影子附着在青年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脏的跳动中。
裴月来知道,是他害了他们。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青年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向桌面倾斜,最终无力地倒了下去。
裴远川和裴嘉诚急忙过来,裴月来鼻口未堵,却无法呼吸。
因失去氧气而陷入昏迷的最后一秒,他看到裴书南被大哥拽过来。
再次睁眼,裴远川正专心处理工作邮件。
“大哥…”
裴月来的声音微弱而沙哑:“我怎么了?”
裴远川一惊,连忙放下东西,帮他坐起来:“呼吸过度,幸好书南在,是他救了你。”
裴月来微微一愣:“他人呢?”
“说学校有事,先走了。”
裴远川的语气带着几分安慰:“书南让我跟你道歉,他说过头了。”
裴月来苦笑:“大哥,你真不会撒谎。”
裴远川给他递水:“你知道,书南不是真心说那些话。”
水的温度涌入五脏六腑,他又喝了一口,思绪渐渐回归平静。
抬起头,目光落在别墅客厅的摆设上。
裴嘉诚的画室是非封闭式的,画板和颜料挨着落地窗,墙壁上是干枯的色块。
这是裴昌松给裴嘉诚选的房子。
裴月来知道,他的弟弟看似走出了裴家,实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