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烦得起火,拿手机当镜子一照,发现额头好像有一块小小的红色凸起来。
好得很,痘都要给我气出来了。
作为还能跳好多年的年轻首席,团里给她的待遇很不错,在宿舍区给她配了两室一厅的单身公寓。
顾贝曼从家里搬出来后大多数东西都放在公寓里。论起居住时间来,她这两天回公寓住才叫回家。
公寓有段时间没人气,所有东西落了一层灰不说,还沾了很重的冷清。顾贝曼一开始懒得打扫。她本意只是将就,等事情过去了就回家,没想到一将就将就到现在,以至于现在没事都不喜欢回公寓,一般在练舞室耗着,直到连保安大叔都来催她,就去食堂随便打点饭回去吃完洗漱迅速上床睡觉。
她不是没事可干。
艺术性的培养是一个漫长过程。往日她总习惯翻翻书,看看近日有没有什么新剧目。或者跟尹宓聊两句比赛和节目,说说自己的看法和登台小技巧。
是啊,她不是没事可做。
在尹宓飞来飞去比赛、求学的那些年里,她一直都是这么过的。
这么想她们俩的幼年时光都过得不太好。
顾贝曼十二岁后就是枯燥的练习时光。尹宓的故事可是波澜壮阔,在外求学被质疑背叛,自费外训被指责浪费资源,学上到一半教练去世,于是又开始为训练波折。
好像反而是被观众吐槽万年老二的那些年快乐些。毕竟上头还有个顶着火力的顾贝曼。
顾贝曼啧了一声从床上弹起来。
虽然早睡早起有益身体,但她好歹也算半个年轻人,再加这几个月被尹宓一带怎么都要十一点才睡。
熬夜的坏处一下就体现出来了。
她睡不着。
顾贝曼脑子里实在是有太多尹宓。她下意识想打开个APP搜索对方的名字,然后对着空荡荡的手机又想起来她早卸载了。
要不然偷偷看一眼,尹宓又不会知道。
念头刚起就被顾贝曼按回去。她答应了尹宓,不管对方知不知道都应该信守诺言。
烦烦烦,烦得要死。只有这时候才会偶尔羡慕滑冰的自己,练得昏天黑地往床上一扔就能睡着。
她辗转反侧检验团里精装修质量的时候,手机屏在黑暗中亮了一下。
顾贝曼迅速把它抓过来,结果是个不太熟的同学问要不要出来宵夜。
他们那期毕业生也是大神云集,很是出了些优秀人才,零散分布在祖国各地的舞团当砥柱。
这次是隔壁芭蕾的某个当上领舞的第一场巡演,就叫上了相熟的老师和同学们一起聚聚。被联系的几位其中有一位是他们中国舞的交际花,到场之后一看几个人能吃到的菜种类不超过双手,当场给他们表演个大晚上满世界摇人。
“来吧求您了,我们班混得最好的就是您嘞,不然今天我们在芭蕾面前都抬不起头。”对方在消息里恳切哀求,誓要让顾贝曼出去给古典舞系撑场子。
按理说顾贝曼压根不会管这条消息。
但交际花同□□气不错,顾贝曼正是烦得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难得轻易答应了他们约饭。
也幸亏他们夜宵的地方离舞团很近,顾贝曼扫个单车骑过去十分钟。否则首席还是不会参与这种无意义的活动。
舞蹈生放开吃饭一个能抵十个,更别提刚下场的领舞。
却偏偏卡着控制体重的脖子,所以也有不少被折磨成厌食症的。
顾贝曼一般靠自律,所以偶尔放肆一回倒不成问题。
夜市摊都是一辆辆小车拼着后头坐地摊儿的走道,即便是晚上也人密度极高。
顾贝曼看了眼导航,忽然有点不想去了。
奈何有人眼尖,硬从人群中跳起来朝她招手。
被抓住的首席像一只被拎了后脖颈的猫,呲着毛踮着脚溜进人缝里和好久不见的同届碰头。
有些人是生面孔,应当说除了约她出来的交际花和在场的公共课老师外,其他人顾贝曼都不认识。
有老师在场,顾贝曼稍微低下了她高傲的头颅,同众人点过一圈头算是招呼。
交际花猛打手势,“她就这脾气,你们别在意。”
说着还专门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今个有冤大头请客。
倒也只是玩笑话,但顾贝曼心里不舒服,“请了客还被你们喊冤大头,该人家的?”
哄笑的几个人呛了口气,又被她眼神一扫,很是不服。
气氛有些僵硬,最后还得是他们政治老师出来打圆场。
这位公共课老师三十有八,家境殷实生活幸福,为人也是和蔼圆润,不仅仅指性格更是指体态。她往两方之间一隔,大家的脑子里又隐约冒出来那些年期末被论文折磨的痛苦,纷纷歇气。
老师把顾贝曼拉到自己身边,“快去看看那家羊骨头还卖没,给咱们唯一的首席补补。”
话题回到专业,恭维起哄酸言酸语又飞出来糊了顾贝曼一脸。
她确实比别人走得快了些,一路绿灯地走到了他们这行最传统道路的顶尖。想来不出问题的话就这样,跳舞、学习,而后逐渐到跳不动转编舞转指导,混得好还能回母校当当教授。
和她妈当年想要她走的那条路除了项目不太相同,实质上没区别。
顾贝曼在外要么沉默寡言,要么出口就不是好话,大家也都习惯了她的性子,虽然私下里嘲讽,总归有老师在场不好发作。
倒是那位芭蕾系的冤大头多看了她一眼,慢悠悠从人群中滑过来。
顾贝曼对生人靠近很是敏感,转头看她。
“谢谢你帮我说话。我是谢颖。”这位芭蕾小姐向顾贝曼伸出手,“久仰大名了,古典舞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天才。”
顾贝曼看看她伸出来的手,轻点了下头。
被拒绝了的谢颖也不生气,非常自然地一个转身将手收回去,背对着路往前走,“还真是性格冷淡的千金小姐啊。”
顾贝曼挑了一下眉毛,“千金小姐?”
周围传来一阵慌张的咳嗽声。
哦,看来在她来之前这群人没少说自己的怪话。
“不是吗?”谢颖突然在人群中停下脚步。其他人惯性的往前走出几步,包括在人群中的顾贝曼也跟着向前,便同她迎面擦肩而过。
谢颖盯着她的背影又转回同众人一个方向,“你绑头发的丝带很好看,哪里买的?”
好无趣的搭讪,顾贝曼装作没听见。
跟她走在一起的老师看了眼她的头发,“诶呦,这个爱马仕配货的吧?现在的垃圾包也就这些小东西有点意思了。我家里还有几条,小谢要是喜欢拿去玩。”
能在首都的大学里当政治老师的人果然是深藏不露。顾贝曼本人都不认识这条破带子是什么牌子,纯粹是尹宓有天拿了一堆问她有没有喜欢的,她挑了几个颜色不错的就拿来用了。
夜宵街上吵吵闹闹,人出口的话就没入声波的大潮。
谢颖微微一笑,“好呀,我还没用过爱马仕呢。”
顾贝曼耳朵边上有雷达滴滴地响。这时候她可顾不上是不是自己耳朵的问题,反而迅速抓住了一闪而过的救命直觉。
这女孩目的不纯。
但我又有什么能让别人贪图的呢?
顾贝曼思索着,脚下不停坠在人群里。顶尖的舞者脚下功夫稳健,心思和视线一个不在也能灵巧地躲过障碍。人海中庸庸碌碌,偏她灵动如同惊鸿。
美貌?这是最常见的原因了。
问题谢颖本身也长得不错,她要喜欢好看的自己照镜子去呗。
家世?就我们家那条件说出去都招笑。
谢颖一个跳芭蕾的能搭上啥?陆地训练还是编舞?
总不能是找自己蹭门票的吧?我可没往外提过自己的出身。
顾贝曼想着挪开了一点。
老师眼睛尖,“怎么,首席这就想散摊了?把你抓出来吃夜宵也没看你吃,有心事?”
这话一出前头几个一手串一手饼的人说话声音都降了下去,分明是在伸着耳朵偷听。
谢颖也回头看她,但不是那种探求或打量的眼光。她更多看着顾贝曼的动作,透露出某种怀念的神色。
顾贝曼当然摇头。
政治老师能和学生混在一起多少有点本事,一巴掌拍上顾贝曼后背,让本就抬头挺胸的舞蹈生打得更直了。
“年轻人无非职场得意情场失意那些事。当时看着要命,其实多少都不是事。你们搞艺术常说的,体会和经历更重要。”她一张嘴还是那每个字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感觉自己听不懂中文的政治课风味。前头那几个侧耳朵的把头又转回去了。
当老师的多少有点职业病。在全场都显示出不想听的状态后,她仍然能自如地继续话题,“你们都还年轻,有的是犯错的机会。况且有的东西根本不叫错误,只是看待世界的角度问题。矛盾从来具有同一性和对立性。这么想想不就放宽心了。”
前头那群人的脚步更快了。臃攘的队伍很快在人海中被截成两段,留在后头的除了顾贝曼和老师外还有谢颖。
顾贝曼有点厌烦,从三人行的中间挪到了老师另一侧进行躲避。
而后谢颖也跟过来了,她们仨又变回原本的队形。
政治老师刚看顾贝曼动作想说什么的嘴被她们这一来一回给硬生生合上。她心说今天是不是不宜出门。
顾贝曼的脸色终于冷了下来。
或许应该说,原来她的脸还能更冷。
“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别的意思。”谢颖说,“只是有事想请问你。”
“无论你要问什么,无可奉告。”
“别呀,你肯定知道。宋宇森这个名字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