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依依用尾巴卷住骆浮白的手腕，冰凉的蛇鳞在她肌肤上摩擦。
骆浮白不讨厌这种亲近。
或者说，因为穆依依下意识的属于“蛇”性的举动，蛇仙本人还不知道。
骆浮白的心有些痒酥。
“小白。”
“你说。”
“你说如果我永远变不成人了，一辈子拖着蛇的身体生活，你会嫌弃我吗？”穆依依低着头，玩弄着尾巴在骆浮白的掌心划圈。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难看。
全身都是钢片一样的黑鳞甲，蛇的口器就像摄人的嗓管一样，胀肉青经层层叠叠。一旦她张大嘴巴，就会露出两粒尖牙，毒液不受控的往下滴落。
骆浮白托举着她，神色如常地说：“无妨。外形只不过是皮囊，你有一颗善心，已经胜过万千生灵。”至少她就做不到穆依依的善。
她见到村民，只想藏到暗处去。
“小白，你真不会安慰人。”穆依依低声笑笑，恢复了神采。
一人一蛇往伏虎岭的山下走去。
虽说她们在山里，暗卫们不容易追踪，可骆浮白带的干粮不多了。况且蛇仙也不能一直饿着肚子，她们打算今天就下山。
两人刚说完，脚下的地面传来震颤，一旁的树林里树影摇曳，鸟兽乱散，冲出丛林。
“轰隆……”
骆浮白当机立断，抓起穆依依放到肩上，“缠好我！”
她手持一长一断的双刃，施展轻功踩着枯木和石头，一跃跳上了最高的一棵大树。
穆依依在震颤中稳住身形，身形腾空之际，连忙把尾巴卷上她的脖子。
骆浮白表情严肃，压低身子伏在树梢上，她的目光变得又冷又锐利，盯着伏虎岭森林深处的躁动。
那些山鸟飞走的方向，正好呈一条蜿蜒曲线，延伸向她和穆依依所在的大树。
有东西从伏虎岭出没。
威势躁动不小，地面皲裂开，那东西她打不过。
骆浮白在心里判断，随即转跳下瞭望点，她收起刀刃锋利的一面，用手背蹭了蹭蛇仙的屁股，帮助她缠好，“我们走。”
随即她的身形化为影子，在伏虎岭狂奔不止。
葱绿的树影在视野里只剩下掉帧的片段，黑的，白的，绿的，万物如飓风闪过，一个人带着一条蛇冲撞开前方挡路的树冠。
“沙沙——”
穆依依被树冠刮得睁不开眼睛！可她已经藏得够好了，骆浮白才是全身的肌肤擦着树枝和荆棘而过的那一个！
穆依依心跳快得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原来影视里描绘盖世大侠飞越丛林，逃脱追捕，那优雅不羁的身姿和闲庭漫步的姿态都是表演！
实际上的逃命，远比她想的艰险！
骆浮白一会儿抓住横枝，一会儿扬举高跳。从这棵树荡过小河，脚底踩到另一棵树杆上借力，随即张开双手双脚，飞扑出去。
她的身形矫健得就像一只飞蝙蝠，打横落地的一瞬间收拢了四肢。
左手死死抓住地面的一把土，左脚尖踏地。身形向前俯冲的同时，以左半边身体为轴心，开展大回旋。
待到轴心转圜，半个人从前冲转向后守，右脚也嵌入了土里三寸，倒飞滑行三米堪堪止住冲劲。
骆浮白立马就调转了个头。
她以左手触地，双足撑地，身体压得很低，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右手探向身后的长刀。
“来不及了。”
她低声说着，一系列的动作转换令人眼花缭乱。
穆依依从她怀里颠簸出去。
摔在一个草丛里，摔得七荤八素。
仓皇中落了地，她连忙爬起来，看到骆浮白对敌的姿态。
“小白！”
“来了。”骆浮白依旧冷静无比，左脚蹬地，双刀出鞘，“噌地”一下半个人腾空，交叉砍向越过小溪向她飞扑而来的巨大猛兽。
“吼——”
猛虎身形约有两米高，体长在奔跑状态下，更是超出了五米。两根獠牙突破上嘴壳的极限，向上翘起，虎掌比骆浮白的头还大。
穆依依目瞪口呆。
骆浮白没想到追她们的是一只庞然大物，硬碰硬铁定打不过，虎妖的皮毛已经不再柔软，像刚刺。
那些刺对准的就是她的眼睛。她在空中的一瞬，刀身接触到虎妖的前爪，擦出了花火。
骆浮白强行压低了身形，大马趴摔进水里。
“咳咳。”
胸腔受到水底嶙峋石头的抵触，骆浮白顾不上疼痛，站起身大步汲水冲上岸。
“依依，快跑！”
穆依依缓过劲，先听到了呼喊，然后视野里看到骆浮白从小溪里爬起来往她这边跑。她正要高兴骆浮白没受伤。
谁曾想，大地颤动。再然后，她整个人，哦不，整条蛇就天旋地转了。
一个遮天蔽日的黑影将她笼罩。
虎妖收住了巨力，一只前爪轻轻按着她，那双琥珀色的虎瞳目光如炬的盯着草丛里的蛇仙，开口说话：“就是你救了我儿？”
穆依依呆滞，骆浮白的声音宛如从天边来，一下子拉回她的思绪。
“依依！”
“嗯，是我没错！”穆依依审时度势，翻了个身，从地上直起一半身子。
她和虎妖对峙，虎妖也适时放开了她。
骆浮白靠近了。
虎妖突然转头看她，眼底抹不开的轻蔑之色，“人类，停下。”
“你身上有我儿的血的味道，还不去洗干净？这血都是妖力，你确定淋着一身妖血和人血的腥臭，你能走出四面埋伏的伏虎岭？”
虎妖满脸不屑，它外出觅食，刚回洞穴儿子就被凡人给抓了。
它刚要下山寻找，小虎跑了回来，身上的都是小伤。小虎口中说的救了它的人和蛇，倒是值得它见一见。
“山里的小妖说你们在这里逗留半天了。没听过妖吃人吗？”
“居然不怕我。”
虎妖绕着骆浮白和穆依依走了一圈，庞大的身影渐渐缩小，它的声音很厚重，同样是从口中发出的。
虎妖一眨眼变作寻常壮年老虎大小。
穆依依眼前一亮，她用急切的表情看向了骆浮白。
骆浮白明白她的意思，将蛇仙从地上抱起，放到身前。
虎妖慢慢悠悠坐了下来，凭空变出了五根千年人参，放在地面，用虎爪推到两人跟前。
虎妖说：“你们救了我的孩子，这是谢礼。”
“整座伏虎岭，我是山神。妖族有恩必报，你们要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提。”
骆浮白把人参捡了起来揣进兜里。
这是好东西，她心里想着，掰下一缕参丝放进嘴里含着。她不忘给蛇仙也塞了一根。
穆依依心不在此，囫囵把塞到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嗓子拔干，眼神希冀地盯着老虎。
“山神前辈您好，我是……”
虎妖舔着爪子，“嗯”了一声，打断道：“你不用告诉我，我看得出来，你是一条蛇妖。”
“而她是一个人。一个流着人类血的肮脏人类。”
虎妖指着骆浮白，把骆浮白说沉默了。
“我们妖最注重妖族真身的隐秘。切勿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往外说，会惹来杀身之祸。”虎妖真心实意的教诲穆依依。
穆依依吐着蛇信子，飞快点了几下头，“前辈，其实是这样的，我……”想问问妖要如何修炼，我想变成人！
虎妖是只通世的老虎，很懂穆依依和骆浮白一蛇一人走在荒山野岭的含义。
它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你们两个能结识相知，实属不易。”
“我给你们提个醒，自古以来人和妖井水不犯河水。很多人族终其一生都不知道妖的存在。”
“祖先们的经验告诉我们，和人相交，只有被拨皮抽筋的下场。人是这个世上最反复无常、背信弃义的生灵。”
妖原来是讨厌人的。
一人一蛇肃然起敬。
沉默良久的骆浮白主动收起武器，她抱拳，努力放低冷傲的声音，询问伏虎岭的山神道：“山神前辈，这世界上有很多妖吗？”
“有没有妖修炼成人的办法？”
“如果妖生来就不知道自己是谁，是何种族，要如何重返家族？”
她的三个问题劈头盖脸的砸来，虎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舔着爪子，好脾气地一一回应。
一个不怕妖的人类，让它格外喜欢了。
“第一，百灵界有很多妖，多到你们难以想象。”
“第二，妖的修炼的靠血脉记忆的传承。随着年龄增长，就能激发血脉之力，我们生来就知道要如何修炼。”
“至于变成人，我道行不够，也只是听过妖修炼到一定境界能化形一说，不懂是不是你说的人形拟态。”
“第三，”
“前辈。”骆浮白听到核心，随即打断，“那如果妖没能激发血脉传承记忆，要如何修炼化形？”
穆依依一脸感动的看着骆浮白，点头如捣蒜。
她就是骆浮白说的这种情况。
她不是蛇仙原本的灵魂，没能继承蛇仙的血脉之力和记忆。
虎妖看着这固执胆大的一人一蛇，叹道：“你的第三个问题，妖如果忘了家族。你可曾想过它原本就没有家族和传承？”
“它本身就是天生地养的灵物，是天道的造化。不需过分苛求同族。”
“有的妖与人为伍，有的妖脱离家族独来独往，也不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