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吓坏了。

他好像惹哭了人家无辜的小孩。

他想用什么弥补一下，浑身上下掏了个遍，发现这林灵漪真是什么正经东西也不带。

最后，他只好把那个装着点碎屑的锦袋整个递给了汪乐水。

“把这个拿去，以后等你想吃糖的时候就带着它来找我，我一定把它装满。”

049这么说着，试图安慰汪乐水。

汪乐水用脏兮兮的手接过锦袋，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擦掉眼泪。

“谢谢师兄……”他嗫嚅道。

049摸了摸他的头。

随后在幻境的日子里，049就开始了他当师兄的生活。

对于049来说，真是一个新奇又困难的体验。

毕竟049一个只是略通人性的机器人，让他去给其他正常人类做榜样，可真太为难他了。

也很为难他的师弟们。

“师兄……这对吗？”

这是一开始，师弟们对他说的频率最高的一句话。

毕竟谁看了049的机械舞式练剑招式都要疑惑。

“师兄是不是关节哪里疼啊。”吴渊有些担忧地说，“我家在山下是开医馆的，这种关节僵硬的表现可能是疾病的前兆。师兄还年轻，可千万不要讳疾忌医啊！”

049的机械关节应景地发出嘎巴一声脆响。

“……”049挽尊道，“不是，这是我新研究出的机械剑法。其中自有玄妙！”

……玄妙不了一点。049是以情感交互为重点开发的机器人，他的肢体协调性确实是短板。

吴渊不解，还想再劝，却被江澈拦住了。

江澈沉静地说：“不要只看肤浅的表象，要去追寻更深层的本质。”

吴渊：“？”

江澈指着仍在嘎巴嘎巴练剑的师兄，说道：“我暗中观察已久了。师兄今晨共把这组剑法挥出了九九八十一遍。而他每一遍的动作都是一模一样的，没有毫厘偏差。这是何等的把控力！”

其实因为049是程式控制躯体，同一套剑法动作当然一模一样。

吴渊也仔细观察，发现确实如此，不由大为佩服。

“看来是我浅薄了。”吴渊若有所思，“想必师兄仿若关节炎一样的动作也是大有深意。”

于是四个师弟放下疑心，满怀敬意地看了049练剑看了一整天。

除了江澈发现的师兄每一个动作都一模一样之外，他们还发现了其他厉害之处。

王君发现了，师兄每挥几次剑，就会有一次嘎巴声响。而将这嘎巴声连续起来听，竟是有节奏规律的。

“这好像是……”王君低头看着他在卷轴上记录下来的节奏，瞳孔地震。

旁边的江澈也看了一眼，惊呼出声：“这不是音修名曲《九霄鸣》的节奏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和佩服。

吴渊：“竟以身作乐器奏曲，人器合一！”

王君：“不愧是师兄啊，风雅至极！”

江澈：“不仅是风雅，将音修之曲融入剑法，应该也会有剑术上的助益。”

他们立刻讨论开来，只有汪乐水沉默寡言地站在一旁，没有参与讨论。

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师兄的动作，在心底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入夜，大家各自回自己的院落歇息了。

汪乐水一个人披着夜色来到了师兄白天练剑的那个山崖。

他回忆着脑海里记住的动作，深吸一口气，模仿着师兄那奇异的停顿与节奏，开始挥剑。

他发现，这可比他想象的要难多了。

特殊的节奏很容易紊乱，而且也很难做到师兄那样分毫不差。

他努力地试了好多遍，都不得要领。

在他手忙脚乱地时候，右臂反手一挥，剑柄竟一不小心敲在了自己的左肋骨之下。

汪乐水首先感到的是一阵闷痛，痛得他脸色煞白。

但他仍不愿回去休息，强忍着想要继续练剑。

又挥了几剑，他竟然渐渐感觉闷痛减轻，又挥几剑，浑身竟是松快起来。真元在经脉里缓缓流动，一改从前的滞涩。

汪乐水呼吸一滞。

……师兄的剑法，竟有如此妙处！

他遥遥望向师兄屋舍的方向，心里满是感激。

049突然感觉背后凉凉毛毛的，还以为是自己漏电了。

他自然不知道，汪乐水那是纯属走了大运，一剑正好敲在了堵塞的穴位上，把自己的经脉给敲通了。

他只知道第二天，突然四个师弟的练剑姿势都变得怪模怪样，一卡一顿的。

等到师父闭关出山之后，看着自己五个挥剑七分僵硬三分卡顿的徒弟，陷入了沉默。

“谁给你们下毒了？”师父痛心疾首，卷起袖子，“为师替你们报仇。”

几个师弟连忙给师父解释了这是大师兄新研发的剑法。

师父自是比徒弟们道行要高，他沉下心来观察了一会儿，便发现了049剑法中的精密计算。

“灵漪想法相当不错啊！”师父摸着胡子赞道。

师父觉得剑招的实用胜于美观，于是就由着他们去了。

没想到很快，这股妖风从笑春峰吹到了另一个峰，逐渐吹向了整个宗门。

一时，宗门中的年轻弟子以练“机械剑法”为潮流。

而他们好好的宗门在外得了一个戏称——“木偶门”。

造孽啊！师父后知后觉地后悔了。

但049在师弟们心中的威望是莫名其妙地水涨船高。

几个师弟都喜欢缠着他，向他问东问西，让他带着他们玩。

049倒是很乐意和师弟们多接触，因为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是没有确定到底谁才是前世的江珺。

不过从性格上来看，可能还是江澈最符合。

王君风流倜傥，十分多情。自迈入青春期后，就总偷偷溜下山找隔壁峰的小师妹玩。

在被小师妹拒绝之后，还曾经深夜闯入049的房间，痛哭流涕地说心痛失眠，要师兄陪。

049对情感问题是半窍也不通，但对治疗失眠还是有点手段。

在听闻049用机械的声音背诵圆周率半柱香后，王君沉沉地睡去了。

049轻轻给他盖上被子，看着烛光下王君眼泪未干的脸。

他脑子里想象了一下江珺为情所困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顿时一片恶寒。

王君被他排除了。

而吴渊是个心直口快、太过豪爽的性子。

他看到什么便问，想到什么便说。

“师兄，你的屁股怎么在发红光！”有一回晨练的时候，吴渊突然指着049身后大叫。

坏了。这是049的充电插口在冒红光警示。

虽然049在幻境里看起来是另一幅模样，但这只是幻术，实际上内里还是机械身体。

因为在这里太久没有充电，049的电量不足了。

049在幻境中没有动感单车充电器，只能能每次雷雨的时候去山顶上找闪电劈，十分捉襟见肘。

“啊哈哈。”049不动声色地转过身，道，“这是我修炼的异术。”

吴渊好奇，便求049也带他修炼，理由竟是：“屁股会发光实在太独特了！”

049实在想不到一个会缠着他，让他教自己屁股怎么发光的江珺。

于是吴渊也被排除了。

而最小的师弟汪乐水，一开始049就没有把他放在嫌疑人范围内。

他似乎有些自卑，很少主动上前和他们搭话，通常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在旁边练剑。

而049送给汪乐水的糖袋子，汪乐水也从来没有拿着它来找049要过松子糖。

一开始049以为他不爱吃糖。因为在其他三个师弟和他混熟了，找他要糖的时候，汪乐水也只是远远地看着。

但是有一天，049去汪乐水住处找他，在枕下看见了熟悉的糖袋子的一角。

隔天，049主动送了一把松子糖给他。

接过糖的时候，汪乐水的眼神湿漉漉的。

这么内向但可爱的师弟，也不可能是江珺。

所以最后只剩江澈一个选择。

江澈气质清冷，性子沉稳。随着年龄的增长，到了十六七岁时，便颇有几分无渊仙尊的气势。

不过在性格上，他比江珺那破德行要好太多。

锁定目标之后，049渐渐和江澈接触的更多了。

为了无渊仙尊出了幻境以后不对他下手太狠，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给江澈开小灶刷好感度。

江澈确实也对他十分依赖。

有一天，049试探江澈道：“江澈，你有没有想过去修无情道呢？”

江澈愣了一下：“师兄为什么这么问？”

“随便问问。”049没有说实话。

江澈却是看着049笑了，过了一会儿，他回答道：“我不会去修无情道的。”

“为什么？”049有些意外。

“因为，”江澈意味深长地说，“我已情有所属，自然不能去修。”

“嗯？”049有些惊讶，“你喜欢上哪个小姑娘了，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

这就奇怪了，江澈一向最会向他这个师兄倾诉，怎么这次守口如瓶呢。

“是你啊师兄。”

江澈叹了口气，看着一脸迟钝的师兄，“我心悦的，一直是你啊。”

“啪——”

049手里的剑籍掉落在地。完了。他心想，好感度刷过头了。

“啪嚓——”

另一声脆响从门口传来。

049僵硬地回头看，看见了满脸惊愕的汪乐水。

汪乐水的眸子里闪动着什么难以言说的东西，然后他掩饰似的，转头就跑。

而地上，是被他失手跌碎的糖罐。

阳光下，他亲手炼的琥珀糖和罐子碎片一起，反射着寂寥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