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叶家回来,谢景珩正开门。
江浔突然问他:“今年不贴春联吗?”
他顺着江浔的目光看过去,门框上的旧春联有些褪色,不记得是哪年他心血来潮写的了,几年没换过,因为他以前不在这边过年。
谢景珩收回目光,转着轮椅进门,“好几年没贴了,不贴了吧。”
“辞旧才能迎新,用旧的寓意不好。”
“那过两天买了换掉。”
“你写一幅新的吧。”
“……”净给他找事儿,谢景珩直接驳回,“不想写。”
“那我写?”江浔无所谓地答道。
谢景珩想起他那屎壳郎爬的字,揶揄了句,“你,要不还是算了吧,你那字放门口能镇年兽,比门神还管用。”
“那你写。”江浔把话题绕回来。
“写不了,大晚上别给我找事儿。”谢景珩边说,边把迎到门口的猫抱起来。
江浔撕了旧的,把那沓褪色的红纸轻轻折好,才关门进来。
他挡在轮椅面前蹲下,提起他腿上的猫,“给啾啾的窝写幅对联,申港那个项目给你。”
谢景珩眯了眯眼,还能这样呢,诱惑力还是挺大的,“真的?”
“真的。”
“成,去书房。”
他以前教江浔写过书法,没教成个什么,而且毛笔他好久没碰了,应该写不了多好。
想不通江浔为什么执着。
江浔主动从书柜里拿出笔墨纸砚,柜子里多是各种宣纸,“家里有红纸吗?”
“有吧…”谢景珩想了片刻,“上层应该有大张的,你自己翻翻。”
江浔踮起脚在最上层找到巨大张的红纸,撒着碎金,和门口贴的老对联是一样的,大概好多年没用过。
“这个要多大得自己裁,你想写多大?”谢景珩转了转手上的裁纸刀,递给他。
猫房子不大,江浔站在书桌边,裁了三张小长方形,又裁出几张小正方形。
谢景珩磨了一小点墨,提笔问他:“写什么呢?”
江浔显然没仔细想过,拿手机现搜了一个。
因为是给啾啾的,谢景珩把字写的圆润饱满了些,不费太多力气。
江浔伏在桌边看他。
他左手撑着轮椅稳住身子,右手悬腕,幸好是写小字,写大字他怕手肘都悬不住。
上联“猫肥家润万事兴”
下联“猫顺肚圆家中宝”
横批“啾啾的家”
谢景珩搁下笔,看来看去还是不满意,软绵绵的,没一点筋骨。他伸手想把纸团了重新写,被江浔拦下了。
“挺好的,这样就行!”江浔预判了他的动作一把握住他手腕。
“……好是因为你看不懂。”谢景珩对他的鉴赏能力十分质疑。
“没事啊,啾啾也看不懂,对不对?”
“喵——”
啾啾跳上桌子,歪头坐在他面前,也不知道在喵什么。
“教我写个福字吧,小的,给她。”江浔毕恭毕敬递给他一张小方纸。
谢景珩看他态度好,纸小小的也可爱,但还是忍不住鼻孔出去冷笑一声,“不教,纯示范。”
教的时候他不学,不教了他又上赶着。
谢景珩写了张小福字,也感觉写的不好,他放下笔,拿胳膊肘怼了怼江浔,“再裁一张,重新写。”
“挺好的,不用重新写。”
“看的明白好坏吗就说好?”谢景珩嘲讽道。
“魏晋行体?”
谢景珩有些惊讶,“一个字儿就能看出来,你不会蒙的吧?”
江浔拿走了他桌上的福字,不置可否。
江浔稍微研究过,以前他对书法这种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在谢景珩教他写字那次之后,看到这方面信息会想到谢景珩,也根据印象,对谢景珩书房里那些字有了大致的认知。
江浔自己转了转他的书房,和记忆里没太大差别。
书桌一侧对着的墙上有一副隶书的“观自在”,盖的不是谢景珩的章,但具体章上的字他也认不出来。
“你信佛吗?”江浔突然问。
“不信啊。”谢景珩被他问的有些莫名其妙,随即看见他对着那副字,很快明白。
“我爸送我的,他晚年信一点,不过送我这副字应该不是梵语‘观音菩萨’那个意思,可能是自省?自渡?”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让我自己悟来着,我还没悟明白呢,他就走了。”
谢景珩神色有些惆怅,他撑在轮椅上的身子太单薄,江浔看的发愣。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说,“也可能,就是希望你‘自在’的意思。”
“也许吧。”谢景珩勾了勾嘴角,“能帮我找找有没有金墨吗?在刚刚那个柜子里。”
江浔其实想问他累不累,累就不写了,但看他有兴致,还是没说什么帮他拿了。
金墨的质地和墨水完全不一样,更像油漆。
谢景珩自己裁了张大点的纸,换了支毛笔。
写字儿这事儿,有时候越认真越不是那么回事,谢景珩写得身上都有点发汗了。
“哪不好看?有什么区别吗?”江浔指着他写了几次的同一个“春”字问他。
“……有。”
谢景珩把写废的纸拿开,展了张新的,“我没让你陪我写,也不是给你写的,困了自己去睡。”
“不困。”是怕你累了,江浔随手在他的废纸上画了只小猫头像,“你再不睡明天早上就起不来了。”
“那就不起了,明天我又不上班。”
“早上不起床会错过早饭。”江浔幽幽地说。
自从那次胃出血后,江浔对他的吃饭过于上心了,尤其是早饭,不吃早饭确实容易胃疼,但是他也确实早起不来。
“我起得来,我吃完早饭回去睡。”
谢景珩被他一打岔,笔下的字没顾得上用心,反而写得更好了些,多了几分随性。
“丽日和风春意满,花香鸟语物华新。春和景明——”
“嗯。”
其实没什么大寓意,只是感觉他和江浔都六亲缘薄,写那些家和人旺的对联不合适,干脆就盼“春和景明”吧。
他写字的时候上身略微前倾,一只手撑着椅子,腰背都是绷着的,收笔乍一放松,腰上突然疼了一瞬直不起来,他慌乱地想扶桌子,却一把被江浔握住手。
江浔看他嘴唇白那一下就知道他肯定又疼了。
他把轮椅手刹松开,转过轮椅让他面向自己,半跪在他面前。
谢景珩额头抵在他肩上,深呼吸了几次没说话。
“这次疼的厉害?”
谢景珩抵着他肩摇摇头,说话还带着喘息,“不是,有点突然,过一会儿就好。”
江浔也没辙,手覆在他腰上只敢轻揉,静静等他这“一会儿”。
“最近没复健?”
“嗯。”
“年后我和你去?”
“……不用,我自己会去,年前太忙了。”
江浔等他疼过一阵,才扶他起来,“到床上躺着,我帮你做做拉伸?”
平时江浔给他按按腰就算了,他这腰确实出问题的频率太高,经常坐都坐不稳,江浔搭把手不算越界。
可是,到床上,拉伸腿,就是另一回事了。
江浔要抱他,谢景珩不情愿地推了推,“不用,你管的越来越宽了。”
江浔半跪在地上,一手勾着他腿弯,另一只手护在他腰上,僵持着没动,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青予不也这样吗?”
“什么意思?”和叶青予有什么关系?
“他也会抱你、关心你,都是你的朋友,为什么我不可以?”
“不是吗?你在想什么?”江浔状似不解,看得谢景珩一时无话。
“按一下吧,别疼起来,明天一诺来吃饭。”
江浔真的,越来越会拿捏他了。
谢景珩突然想起提出质疑,“……你会吗?”
“会。”
“我先把笔洗了,现在不疼。”
“我一会儿洗,放回原位。”
……
江浔专门找医生学了一点理疗手法,康复训练也学了,但训练谢景珩肯定不愿意让他插手。
按摩和拉伸也更好操作,松松筋和关节,至少能让他舒服一点,少神经痛几次。
但没想到稍微拉伸一下,谢景珩就这么疼。
他学的时候帮不止一个患者做过拉伸,不管患者双腿是不是有知觉,拉伸都会疼,他不清楚这种疼是什么样子。
更没遇见有人疼到这种程度。
他一开始毫不怀疑自己的学习技术,以为是谢景珩疏于复健太久,越久越疼,越要及时拉开。
但现在,他怀疑可能真的是自己学艺不精。
江浔握着他的腿,隔着睡裤也能感觉到,那双腿又长又直却没有一丝生气。
谢景珩感觉不到,却被疼痛折磨得没法。
他自始至终没讲话,手却忍不住抓紧床单,手背上骨头凸起,快要刺破冷白的皮肤,薄薄的眼皮也被疼痛染得发红。
好像他们第一次做完,谢景珩力气耗尽陷在床上,但挑眉看他的时候像只傲气的小猫,直白又讽刺地说他技术太烂。
只是这次,谢景珩把半张脸都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别皱眉了,疼不是你手法问题,我自己身体不行。”
江浔手上一动,他疼得发颤,江浔动作再次停住,把他的腿平放好。
江浔忍不住想帮他,手却堪堪悬在他身侧,不知道该落在哪,不知道他哪里疼,他搞不明白,“不是说…没感觉吗,为什么这么疼?”
谢景珩掀起眼皮看他,没回答。
他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就像他解释不了神经痛,疼痛流窜在脊背里,看不见摸不着。
他用疼得发虚的指尖碰了碰江浔无处下落的手,“继续做吧,做完就不疼了,给个痛快,别折磨我。”
江浔做完,力气耗尽的还是谢景珩,疼痛太消耗人精力。
他给谢景珩盖好被子,再进去送水的时候人已经睡着了。
他放下水杯没叫他。
第二天也没叫他吃早餐。
有时候江浔自己都搞不清楚该怎么才能让他好,谢景珩的身体哪哪都脆弱得让他心惊胆战,当吃早饭和多休息谢景珩都需要,他无法衡量该顾哪头,也不能强迫他兼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