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这个符号。”安昱的语气十分肯定,他站起身,看着面前还有些颤抖的白大褂,“你是研究所的人。”
“不……”临川不自觉地有些恐慌,想要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他已经失态了,“我不是,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该死,为什么会那么凑巧。
安昱几乎是下意识做出了决定——
他坐下的位置背靠窗户,左手边还有临川刚刚拿出来的绷带和药品,以及一把医用剪刀。
杀掉这个白大褂。
研究所里的每个白大褂都或多或少沾过实验体的血,他没有理由放过一个送上门来的猎物。
突然暴起的安昱有极其强悍的力量和格斗技巧,而手无缚鸡之力的临川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是一个对手,但他错误的估计了医用剪刀的杀伤性——圆润的剪刀并不会给临川带来致命伤害。
狭小的治疗室让临川根本无法躲避,即使是平常冷静睿智的他也很难避开近乎近在咫尺的伤害,更别说现在他还陷在震惊里久久无法自拔。面对安昱的攻击,临川能做的只有一步步后退,尽力让闪着寒光的剪刀避开致命的部位。
但是很快,他就已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安昱已经把他逼到了治疗室的角落,他能做的只剩下用尽全力把自己蜷缩起来,用后背接下这复仇的一击——
剪刀穿透了临川背后的皮肉,鲜血汩汩地流出,临川紧绷地身体变得瘫软,瘫倒在墙角。
安昱冷漠地看着鲜血染红临川身上的白大褂,眼神里没有复仇的快感,就像是简单的完成了一项任务。下一秒,他拿起床边的绷带,翻窗离开了这间简陋的治疗室,消失在沙漠的茫茫夜色中。
安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没有验证临川的死亡就匆匆离开。
临川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某一刻确实已经濒临死亡,但是求生的欲望让他挣扎着起身,肾上腺素让他无比清醒的给自己做了应急处理。
在沙漠的深夜里,带着痛苦的喘息声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误入了人类的居住地,绿洲上的人们战战兢兢的度过了一个不眠的夜晚,而在清晨的阳光升起之时,绿洲上唯一的医生将所有的热爱冒险的孩子们召集到了自己的小诊所里隔离。
临川的脸色苍白,他几乎是强撑着笑容安慰绿洲上的人们:“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昨天跟阿隼他们一起回来的陌生人也已经离开了,只是作为医生有些担心。”
“他是从城区里出来的,但是阿隼他们也说了,那个人是跟着医疗废弃物的车出来的,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让孩子们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吧,两周内没有生病的话,孩子们就可以回家了。”
“这段时间里,我会暂时关闭小诊所,也希望大家可以帮我把闭诊的信送到沙漠里的其他人手里,拜托大家了。”
临川是这片沙漠隔离带里唯一的医生,他的诊所不仅仅是绿洲居民的依靠,同样也是沙漠里无数人的救命稻草。
不论是绿洲遗民,还是新来的城区放逐者,抑或是穿行在沙漠与城区间的掮客,在这个隔离带里,他们的健康和生命只能寻求临川的帮助。
沙漠上的人们不一定会守望相助,但是临川是其中的一个特例。
在离城区更远的地方,外表破旧的小木屋村曾经也是绿洲遗民的据点,但是现在他们属于另一股势力,绿洲遗民将他们称为,放逐者。
末日之后,城区里的罪犯开始被放逐到沙漠中,他们不同于沙漠遗民学会了如何在风沙与高温下生存,他们习惯城区里已经恢复正常的秩序,但是却又习惯于挑衅秩序。
他们从墙的那边被无情放逐到沙漠的边界,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他们也逐渐学会的抱团求生,逐渐成为了沙漠中的又一股势力;他们抢占绿洲遗民的家园,却也学不会如何在绿洲上好好生存,似乎他们在骨子里就是这样血腥而暴力的存在。
于是地下拳场应运而生。
无法使用绿洲的资源,就将目光重新投回城区,猎奇的权贵是他们这里最好的顾客,每一场拳赛的直播和录像都可以通过掮客换成实打实的物资和水源,于是被权贵放逐的恶犬以另一种方式重新被权贵圈养。
许言被安排给这里的放逐者送信,地下拳场里的拳手是临川常见的患者,他们出手大方,有不少的医疗资源和生存物资,每一次交易都会为绿洲带来不少的物资。
他推开酒吧的木门,掺杂着电流声的欢迎语从破旧的音响里传来:
“欢迎来到隔离带,你想好如何生存下去了吗?”
略显诡异的声音让许言感到汗毛倒立:对于城区的放逐者来说,隔离带同样代指没有边际的沙漠,而遗民们与放逐者的对立,也同样让他对这里没有一丝的好感。
酒吧里一如既往的喧闹,拳场上正在举行一场搏斗,一名看似瘦弱的青年正在擂台硬撑着几乎全是肌肉的对手攻击,看上去似乎随时就会倒下;而许言满心只有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如果临川在这里,他会认出来这个人就是从治疗室里消失的安昱。
安昱是三天前来到这里的。
从治疗室里离开后,安昱借着夜色的遮掩模仿着临川的动作重新包扎了伤口,用仅剩不多的绷带在脖子上缠绕、打结,他不会在同样的地方再犯一次错。
天亮之后,安昱快速的在沙漠里移动,他不知道自己具体要去哪里,但是他知道自己想找的地方一定在更远的地方。
来到这里算得上是误打误撞,安昱对临川说得信息并不全是谎言,他是一个地下拳手,但他也是研究所里的实验体。
他不知道他记忆里充斥着血腥味和酒精味的拳场在哪里,他的记忆告诉他,是研究所里的人救了他,但也同样把他带进了另一个深渊。
他在寻找自己的来处。
第一站是记忆里的拳场。
推开破旧的木门时,安昱有一瞬间的恍惚,这里的气息和环境都像极了记忆里的地方。但是他知道这里不是——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像是他记忆里的样子,他们都太过健壮,而回忆里的同伴都是像自己一样,瘦弱但并非弱小。
诡异而嘶哑的声音没有引起安昱的注意,他直勾勾地看着擂台上正在缠斗的拳手。
安昱的闯入引起了一些拳手的不屑和好奇,这里的人都是城区里的罪犯,他们自诩有着绿洲遗民无法比拟的力量和胆魄,甚至吹嘘自己在城区里的战绩。
像安昱这样瘦小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一个袖珍的摆件,根本不够格和他们这样强壮的放逐者站在一起。
好事的人举着酒杯靠上安昱的肩膀,打听他的来处,打听他是犯了什么罪才会被放逐到隔离带。
“我是地下拳手。”
安昱冷漠的表情和他几乎没有情绪波澜的回答引起了酒吧里不少人的哄堂大笑:
“就你这样的,还是城区里的拳手?”
“怎么,是被老板养着的拳手吧!”
“你这样的,老子一拳能干死三个!”
没有人会相信安昱是一个拳手,但是他的记忆告诉他,他是拳手,而且是每一场都在搏命的拳手。
输掉就意味着死亡,他见证过很多很多同伴的死亡——即使他们一起长大,即使他们一起训练,即使就算是活下来的他也曾经多次濒临死亡。
可是他记得的过去,不止这些。
酒吧里的喧闹没有结束,擂台上刚刚胜利的拳手没有等到属于自己的欢呼,于是选择将怒气宣泄在这个不止天高地厚的刚刚闯进来的小兔崽子身上——
“喂,就你说自己是城区里的拳手?”五大三粗的男人凶相毕露伸手压在安昱的肩膀上,脸上还沾着刚才擂台上对手的血,左手端着一杯劣质的啤酒。是的,他甚至觉得这个新来的只用一只手就能对付的了,“让老子教教你什么是沙漠的里拳手——”
比男人的声音更快的,是安昱的动作。
也许是在他把手搭上安昱肩膀的那一刻,也许是他刚刚伸出手的瞬间——安昱捏住他的手腕毫不留情的扭转,在搏斗后有些迟钝的大脑被痛感强行清醒,身体下意识地做出反击动作,顶着手臂的剧痛想要扭身给青年来一个狠狠的背摔,让他明白在这里只有绝对的力量才是真理——
但是安昱似乎很顺从于拳手的力量。在把人甩起的那一刻,拳手的痛楚结束了,他以为安昱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原本紧绷着的躯体有那么一些的放松,旋即背后被人用力的一蹬——安昱几乎以一个不太可能的高度在空中完成了姿态的调整,拳手被踹得有些踉跄,手中的酒杯在晃荡中摔成了一地的碎片。
“还来吗?”安昱轻巧的落地,起身时毫不在意地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放在拳手眼里和挑衅别无二致。
被小鸡仔一样的对手戏弄,对于处在兴奋期的拳手来说简直是火上浇油,怒火夹杂着激素的刺激,拳手一声怒吼就再次向安昱冲去——
嘶啦。
拳手应声倒地。
安昱白净的脸上是一道鲜红的血,像是妖冶而热烈的花纹盛开在白净的瓷瓶上,睫毛上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血滴,可透过血色,他的双眸依然像之前一样平静。
所有人都能猜到安昱是什么时候捡起的玻璃片,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安昱一样干脆利落的完成一次割喉。
他真的有很强的杀人技——不是花拳绣腿,也不是格斗技,而是真正的毙命。
酒吧里的拳手漠视生命,但是如此轻易的夺走一个人的生命,他们还做不到。
这是一个怪物,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我可以留下来了,对吧?”
安昱平静的看向吧台后的酒保,明明是一张动人的脸,此刻却莫名的让人感到瘆得慌。
酒保强压着心里的恐惧,按照这里的规矩让人把死亡的拳手抬走,将拳手住所的钥匙恭恭敬敬地交给安昱,“欢迎来到拳场,他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是的,这是这些亡命徒的规矩,胜者赢下所有。
安昱漠然接过钥匙,这是他的战利品,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和注定被暴力充斥的生活。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要这样的生活,但是他记得自己就是这样长大的。
在拳场里一拳一拳地让自己活下来。
现在也一样。
“欢迎来到隔离带,你准备好如何生存下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