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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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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上午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刚才一看,笼子里全是血,它也没气儿了。”

“难道有猫咬死了它?可是神庙里没有猫呀!”

“总不能是有人……”

“殿下,怎么办呀殿下……呜呜呜……”

男孩边说边哭,口齿不清,但逻辑很清,还能捋出鲜明的时间线来。

金果抱着楚惟走得很快,即便她已经一百多岁了,仍然是埃德蒙需要小跑起来才能跟得上的速度。

楚惟从听到消息到现在都没说话,头疼得厉害,过去一个多月和小鸟儿玩闹的时光于脑海中反复闪现,有光斑在视网膜打转,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被草叶染上的绿像一滴百转千回的血,顺着圣袍的衣角往下淌。

在亲眼看到之前,他没办法相信这一惨剧。

圣泉庇护所的医师休息室已经锁起来了,原本在这里的医生今天转移到别的地方接待患者,其他侍从全都沉默伫立。

他们做错了什么吗?好像也没有。照顾病患已经够辛苦、够为难,照顾一只鸟儿原本就不是他们的职责。

但那是小圣子心爱的鸟儿,教廷之中的所有人都应当竭尽全力服务于殿下。

他伤心了,那么所有人都是错。

一个侍从为他们打开上锁的门,楚惟下意识闭上眼,最先苏醒的感官是嗅觉,休息室常年点着安神的熏香,只不过今日夹杂着一丝难以忽略的铁锈味。

那腥气并不重,和空旷的房间比起来,鸟儿还是太小太小。

楚惟被金果放下来,睫毛颤得厉害,过了好几秒才敢睁开眼。

“案发现场”还没有收拾过,沾血的鸟笼,大敞的笼门,打翻的鸟食,断气的生命,就这么猝不及防映入他的瞳孔。

椋鸟灰蓝色的羽毛稀疏落了一地,与干净的桌面形成了刺目的对比,每一根,每一根都带着尚未干涸的血迹。

小脑袋以一个极其扭曲的、绝不可能自行做到的角度耷拉着,恐怕到死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太残忍了。

怎么能有人对这样一个幼小无害的小生命下此重手?

金果小小地惊呼一声,立刻捂住小圣子的眼睛,很快感到手心一片濡湿。

她是每天和殿下时间最久的人,当然知道这只鸟儿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仅是一个小玩伴,更是他从别人手中拯救的生命——这是楚惟第一次在神庙中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不想让小殿下去面对如此残酷的一幕,可片刻后,孩子轻柔而坚定地移开她的手。

楚惟的喉咙发苦,悲伤和眼泪堵在舌尖。然而他知晓自己需要面对,面对生命,也面对死亡。

尽管那很难。

他走过去。

桌子还是那张桌子,笼子也没有任何改变,这叫他有些恍惚,好像下一秒小鸟儿就会跟往常一样亲昵地靠过来,抖抖羽毛蹭他的指腹。

昨日同鸟儿告别之前,小家伙正把他带来的一颗小浆果当球踢,很喜欢的样子。

清晨楚惟又去收集了些同样的果子,打算捕获到香粢糕小偷之后带着双倍的胜利品去探望它。

那颗果子此刻静静躺在鸟儿旁边,只不过开膛破肚,看不出是它自己用爪子和喙咬坏,还是被凶手连带挤压。

楚惟伸出手,轻柔地,仔细地,一遍又一遍梳理着小鸟儿血淋淋的、纷乱的羽毛。

他垂着眼睛,姿态无比郑重,像送它远行,又或者只是哄它入睡。

只是那瘦削背影无论如何也无法压抑的细小颤抖让金果嬷嬷看了很不忍。

埃德蒙见此情形,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哗啦哗啦地流,摘下毡帽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抽噎:“殿、殿下,这到底是谁做的,太过分了……”

楚惟的脑海里乱糟糟的,整个人仿佛被撕扯成两半,一半沉浸到无边的、海一样的悲伤之中,另一半却已抽离,灵魂漂浮在半空,冷漠地审视着令人作呕的红尘地。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此前绑架小鸟、欺负自己的那两个男孩,可他们已经结束禁闭被送回拜月城了,不可能私自溜回教廷;那可比伤害一只鸟儿会面临的后果严重得多。

如果不是他们,还有谁要这样处心积虑对一只无辜的小鸟呢?

难道真像埃德蒙猜测的那样,昼夜都有人值守的圣泉庇护所会闯入猫或者别的野兽?

他要怎么揪出凶手……

可就算找出来,又能如何?

教廷会惩罚吗?

惩罚,又能换回椋鸟的生命吗?

他其实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了。

年幼的孩子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远比知晓自己既定的死亡结局还要绝望。

埃德蒙哭哭啼啼,手上动作很利索,抽出云丝胸巾裹起椋鸟,放进自己的毡帽里,眼睛红得像兔子:“殿下,我们找个地方埋了它吧……”

楚惟看着他的动作,没有说话。

小鸟儿其实不喜欢那样被捧着,要是平时,肯定会气得啾啾叫,不高兴地叨一口埃德蒙。

但它现在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教廷可没有专门给鸟儿下葬的地方,金果正想提议不如就葬在恩典花园里,埃德蒙却小心翼翼地给了另一个建议:“我知、呃,我听说,圣物库里有一种琉璃盏,可以封存动物身上的一部分,比如羽毛,这样它将来可以转世为人……”

转世为人,是一种祝福吗?

还是一种最恶毒的诅咒呢。

楚惟不知道答案。

埃德蒙观察着他的神情,调整措辞:“有没有转世也不确定,不过琉璃盏可以让它离开得没有痛苦——就、就是,后面都不会痛苦了。是来自菲亚兰草木女神的祝福,听说琉璃盏本身就是她在施展扶疏之术流下的泪凝结而成的。”

金果有些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刚才还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呢,没想到这小子思路还挺清晰,连鸟儿的后事都考虑好了。

不愧是伯爵家的孩子,心思活络,办事圆滑,这么点儿年纪就已经体现出来了。

但她总觉得有点儿微妙,又分辨不出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只能归结于被小殿下的悲伤所影响。

楚惟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埃德蒙的建议。

金果唤来侍从打扫鸟笼和桌子,抱起小圣子,跟在埃德蒙后面出发去圣物库。

路上她一遍又一遍轻抚着孩子的后背,想要为他多分担一些悲伤,却只是徒劳。

楚惟并未哭泣,甚至没怎么开口,安静得一如往常——但也反常。

他伏在她怀中不住地颤抖,好似被拔掉羽毛、经历所有蚀骨拆心的疼痛的是他自己。

金果叹了口气,小殿下如此难过,光靠自己的安慰远远不够,还是要大祭司大人来才行。只是今日有贵客来访,大祭司大人在圣域穹殿一时抽不开身……

算了,他总是要来陪小殿下共进晚餐的。

到那时候,孩子不断下坠的悲伤,也就有一双最能给予他安全感的手来接住。

中央神庙建筑群中,除去特殊的至高祭坛,最重要的场所有二:接受信徒参拜、进行日常祷告和重大场合仪式的圣域穹殿,以及存放所有金银财宝和珍贵器具的圣物库。

主教派和祭司派会轮流看管这两处地点,近年来祭司派占主导,拿下圣域穹殿的指挥权,相对的,圣物库的所有权也就暂时交移到主教派手上。

金果到了圣物库门口,打量着这幢拱形的三层小楼,总觉得背后发寒。

也许是因为里面的宝物大多不能见光,圣物库的窗帘总是紧闭,零星几盏油灯光线晦暗,阴森得很。

她放下楚惟,心疼地捏了捏孩子冰凉的小手,为他拢好斗篷的领子,正要牵着他走进去,却被戴着青铜头盔的守卫拦住,声音喑哑不明:“圣物库重地,非请勿入。”

圣侍嬷嬷可以算得上教廷的侍从之首,谁见了都要尊称一句大嬷嬷,鲜少遇到如此无礼的对待。

她眯起眼睛,比起恼怒,此前那种事有蹊跷的预感越发浓厚:“我是陪圣子殿下前来。难道你要将殿下也拦在门外吗?”

守卫攥着圣银长枪,面无表情,并不退让:“在下当然不敢阻拦圣子殿下。但也仅有殿下无需邀请便可进入。大嬷嬷,还请您留步,否则该有得罪了。”

金果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但圣物库守卫配备的都是重型武器,她赤手空拳,胜算不稳。

更何况,在没有任何争端发生的情况下贸然起冲突,不像她稳妥的行事风格。

她一百多岁了,比中央神庙许多新建的楼宇年龄还要大,很懂得有比暴力更合适和有效的解决手段。

“我立刻去禀报大祭司大人。”她蹲下来握住小家伙的肩膀,担忧地低声道,“您一定要注意安全。万一他们……”

她一时想不出究竟有谁胆敢伤害圣子殿下,尤其在忏悔回廊事件处罚了一批相关人员之后,教廷以实际行动重申了圣子的地位之崇高、意义之重大,风口浪尖还敢轻举妄动的,就这点儿脑子也别做反派了。

但她还是觉得不安。那是每一个养育幼崽的家长都会有的天然警惕心,前方的一切都会被视为危险和威胁。

“我知道,嬷嬷。”

楚惟轻声应答。他脸色苍白,从埃德蒙手中接着装有鸟儿的毡帽,慢慢地吸了口气,向着黑沉沉的圣物库走去。

没有人注意到,一团闪着金光的小东西趁机钻进圣子毛绒绒的斗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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