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柔虽头痛,却也迟迟未睡。
镇鸣和升云一商量,决定也不拘着方式了,让她跑了比稍稍得罪她问题要大得多,于是又点了一把迷香,让她安睡了四个时辰就再将她带上马车出发了。
令柔就这么被迫着带了一路,又一次升云要点迷香的时候,她木着脸、翻着白眼道:“我不逃跑,也不闹了,那东西就先别点了成吗?”怪叫人难受的。
升云已经习惯了这一路上都没同良娣对话,陡然一接触,反倒不习惯,尴尬笑笑,到底还是将烟灭掉。
终于挑了一日夜里,在宫中连着守了几日的赵彧迎到了这一众,他有心想问问令柔如何了,却被她不留情地推开。
赵彧费解,想起自己亲笔写下的“无需征得她同意”才了然,试图稍稍劝解她:“我让他们立刻带你回来,让你心里不高兴了?”
令柔冷笑,想起这一路上的昏沉浑噩就生气,讽刺他:“妾哪里能不高兴呢?高兴的时候尚且也被迷昏几次,不高兴的时候岂不是要长眠不醒了?”
赵彧愕然,不懂这个“迷魂几次”是个什么意思,就又迷惑看她。
“您派来的好下属,态度倒是恭敬又客气,只可惜一路将我掳来,又把我迷昏几次,实在让我逃不掉才停手。”
赵彧叹口气,他只想着让令柔赶快来,却不想她竟然在他不知情的地方被如此欺凌着,真是刁奴误人!
“让他们几个被罚俸打板子能否让你消气?”赵彧轻抚她一侧肩膀,温声问道。
令柔本就难受,听了这话更觉得他莫名其妙!他的下属敢在没他允许的情况下胡乱施为?现在倒是要来她面前充好人来了!
“不必了殿下”,令柔憋着怒气,挑眉道:“您若是真想让我好,就将升云带回去,没有她我可好过多了。”
升云?那不是他亲派的丫鬟吗?他觉着好笑,无奈道:“你确定要她回来?她知道咱们太多秘密,没有用处就没有留她的必要了。她若是做了什么恶事让你着恼,那就撤了她再换一个。”
令柔咬住下唇,暗恨他这一招确实捏住了她。一是她不忍心一条无辜人命丢掉,而是另派来个人也未必比升云做得更好。
那就没什么了,令柔想通,暗下决心,重新支起个笑脸说道:“那他们也都不必挨罚了,毕竟都是来办公差的,要是做好了差事还被主子埋怨那才叫可惜。”
办不好差事有什么好埋怨的?赵彧挑眉,心知令柔这是在阴阳自己指使着人欺负她,又将责任都推到底下人身上去。不过这也不算是冤枉,因为他确实是如此打算的。
令柔径自走向自己院里,发现这一处倒是没有随着她的离开而荒废掉,院子里连点落叶都没有,室内也清洁得干净舒服。
这一路来困得简直过头了,令柔深深抒出一口气,脱了衣裙窝在被褥间,一点都不想动弹。
赵彧跟着进来,想同她再说两句,却见她一躺下就睡熟了。她又将被子拉到颈间,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赵彧下意识就用手轻轻贴上她脸颊,这一处比他上次触碰时更圆润了些,看来在平州的日子过得是还不错。
他肤白,手掌几乎同令柔面色一般无二,手指又纤长有力,点住令柔额角慢慢下滑,抚过眉间、鼻峰、又划过圆润的鼻头,在唇尖上稍用了些力气,竟让她轻吟出声。
赵彧如梦初醒,见她没有被惊醒才放下心来,约莫是他指上的薄茧磨痛了她,于是又改用手掌在她身侧摩挲。
见她还是不舒服,赵彧只好退出去,宫里头还有不少事情等他处理,就是再想围着她绕着她也不行。
宫里头几位重臣等他颇久,却也无人质疑他究竟去了哪里。只纷纷跪了一地,群呼:“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您放下对大行皇帝的哀忸,及时登位才不负先辈嘱托。”
赵彧点头,其实他也没有要再接续拖着的意思,皇帝行丧礼都是以日代年,他这几日躬行孝义,其实已经算是拖沓了,因此已被这样念叨了数日,磨到今日才答应正式即位。
于是今日趁热打铁,草拟改年号,易旧俗,除天下丧,大赦天下,封后宫名位这几封旨意。
旁的倒是都没什么好说,只是封后宫这一项惹得内阁驻笔。
杨首辅率先跪下去,沉声道:“禀殿下,这一处不妥当。”
“是吗?是哪一处?”
赵彧都无需看,就知道他们说的不妥是哪一处,可他还是要问出来,他倒要看看这几位都是个什么态度!
“身为人子,理应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身为人君,就更应当以身作则,敬奉上意。”
赵彧依旧面容沉肃,明知故问:“不知是哪一处没有遵照先帝的意思,让杨卿拿出孝道箴言来压制?”
“既然如此,老臣不妨说得更明白些,姜庶人是陛下生前最痛恨最厌弃的一个,大行皇帝曾亲口训斥她,且她也不知悔改,妄自非为,惹得陛下更震怒。这样的女子,她也堪得贵妃位吗?”
赵彧闭眼,怒气和郁气都氤氲着,下一刻就要爆发。
杨首辅还不知适可而止的道理,继续说:“陛下才逝去,您就将他下令逐出京城的女子又迎回宫中,为君为子,此事都不应当。”
赵彧摆手,示意此事无需议论。他想封个妃子都不行,那做别的就更不行了。封姜氏为贵妃,这事情势在必行,一是他想念令柔,想让她立刻拥有尊贵的身份,让旁人都敬重不敢欺辱,二是他要借此开道,选后宫这样不那么要紧的事情彰示对先父先君的态度,好破除庆和帝留下来的陈规痼疾。
太子态度坚定,且立即遣散了他们一批人,叫人长跪不起都没机会,于是只好各自散去。
林翀也在其中,他是陛下近几个月新提上来的内阁官员,凭着五分林尚书的声势和另五分自身的才学,倒在这一批同僚中有些声望,此时也被围拢着。
“恭贺式闾兄,将成国丈了啊!”
林翀勉强笑着受下身边恭喜声,心中却不能不忧虑。太子肆意妄为,一心要全了自己的心愿,全然不顾旁人会不会为此受害。
他却不能不管,于是出了宫就向太子妃那里递去消息说明利害。
赵彧忙着宫中事情的时候是从来不回府里的,令柔回来后却不受控制地归心似箭,想方设法地挤着时间去探看她。担心她睡不消停、忧心她睡醒看不着人会心急,连她喉咙干渴时身旁有无人递水都要考虑进去。
这样熬度着也不是个办法,赵彧决心还是先回去看看。
回去的路程上,一颗心都轻轻飘起,沉醉不知去处。事到如今,他也开始接受,他就是离不得姜令柔,想让她永久陪在身边不分离。
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令柔院子,却见到早听了动静的她跪在阶前等候。虽是盛夏时节,可夜里到底寒气重,且在他记忆力令柔一直是那小产后病恹恹的样子,怎么能跪到这里?于是急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不是旅途劳累没力气吗,怎么还下地来跪着等我?”扶起令柔,赵彧那一片浆糊的脑子清醒不少,他知道令柔不好行礼,这会儿子怕是来者不善。
不善也得任由她来,赵彧放任着自己出神,面对着令柔,他那点狠心和抵抗力都消失了,恨不能一味任由她牵动挂心。
“殿下”,令柔自从午后同太子妃交涉一番后就魂不守舍,听他回来就急急来求,“殿下,请您多少顾念些妾身的名声吧。”
赵彧愕然,很快又清楚了令柔是怎么得到的消息,不由怒火升腾。这股怒气不是对令柔,是对林家人,他可真没想到林翀会借着这条路来阻止他。
令柔此时浑身都快尽碎了,只觉得京城实在是个火坑,不停戕害她威胁她,一刻也不得安宁。她拉住赵彧衣角,泣泪求饶:“殿下,您是未来的天子,又是大丈夫,没人敢说您的不是;我却不同,本就是大行皇帝不喜的儿媳,若是他刚崩逝您就迎我入宫,让天下人该如何讥讽嘲弄我?”
赵彧不解:“谁敢嘲弄你?等你身居高位,旁人必定阿谀你都来不及,若是真有胆子大的那就直接重刑处置,久之必当没人再敢戏谑你。”
令柔哭腔更重说:“当面不说,难道背后就不会窃语吗?话语中不提及,难道书本上就不记录吗?”
赵彧深吸口气,强自忍耐,继续问:“那你想怎么样?”
“殿下”,令柔竭力控制着泪水缓缓滴落,呈出副凄楚动人的脸面,求道:“您放我回平州吧,那里才是让我安心久居的地方。”
那不可能,赵彧好不容易才将她从那地方弄回来,绝不会也不愿放她远走高飞。他想得简单,左右大权已然在握,任凭是谁来都不敢在当面辱骂令柔,那与找死无异,若是有背后悄悄诉说的,那也只当是鼠虫发出人言罢了,有何可惧?
这样想了也就这样说出来,就见令柔双目赤红怒视他道:“杀人就能杀得尽吗?京城中所有有闺女的人家都提及过这一桩旧事,您要挨家挨户杀个干净吗?”
赵彧沉声答:“日后无人敢再提及,你只安心跟在我身边过好日子就可以。”
令柔再次跪下,任他怎么搀扶都不肯起身,坚定道:“请您放我一马,我无论如何也受不起被这样议论嘲讽了。”
赵彧看出她决心,到底还是打算给她时间让她缓一缓再说,于是温声说:“那你我各退一步,我不封妃,你也不能回平州那荒山野岭去,就在施觉寺那处住下可好?”
令柔答应了,除了答应她也没有旁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