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渐渐地升高了，百斗巷里白日里的嘈杂喧闹早已远去，街坊邻里也已经熟睡多时。

明履冰弓着腰摸回了后院。

叶崎看见窗下黑影闪过，心下落定，站起来正要开口。可一抬头，待看清隐在门后的人儿是个什么模样后，又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明履冰身上只裹了一件轻薄透明的纱衣，原本裹胸的小衣沾上了血早不知被丢到哪儿去了，她又跳了水，这会儿浑身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落，薄薄的上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着少女青涩诱人的酮体。

昏暗的烛火下，女子曼妙的影子浮掠在墙壁上，摇曳生姿。

叶崎知道自己该转身的，可不知怎么的就是挪不开步子，连视线也移不开，哪怕是眨一下眼，他也舍不得。

他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子迈着妖娆的步子一点一点慢慢地靠近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脑子一片空白，藏在身后的双手有些不知所措，只紧紧地攥着衣襟，耳膜嗡嗡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快要遏制不住，要从胸口跳出来了一般。

终于，在女子的身体几乎与他贴合的时候，叶崎内心深深颤动了一下，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就这样吧，他想，本就是他发誓要珍爱一生的女子，何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压抑自己，此情此景，他相信履冰也是喜欢他的。

再睁开眼的时候，男子眼里盛满了炽热的爱意：“你……”

“嘘！”

明履冰却突然伸出了食指堵住了他的嘴唇，她眼神冰冷，转头飞快地将桌上的蜡烛吹灭，声音低哑而警觉，“有人来了，别出声！”

叶崎脑袋“轰”的一声，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心一瞬间冰凉入骨。

黑暗中，原本准备要抱住她的手臂僵硬在半空，他不禁自嘲，原来竟是他自作多情了。

原本丧失了知觉的感官瞬间回拢，他也发现院子外面有人。

“明姑娘在吗？”院子里的人声音笃定。

是段承渊！

明履冰一瞬间有些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她知道段承渊对她起了疑心，她前脚刚回来，他竟后脚就到了。

“谁呀，我睡了，有事明天再说吧！”她贴门而立，屏息分辨门外来了几人。

院子里的人没说话，可也没走。

明履冰皱起眉，她确定门外只有一个人，段承渊既然对她起了疑，又为何只独自一人上门。

知道今天她要是不出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她心下拿定主意，就扬声对外面喊：“你等等，我套件衣服就出来。”

屋里的灯又亮了起来，段承渊站在院子中，就见窗纸上慢慢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然后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没一会儿，吱呀一声，门开了。

还是那个轻轻浅浅的少女，披了件朴素无华的单衣，厚重的刘海齐齐遮住上半张脸，眼帘低垂，看见他，摇着扇子轻笑：“怎么是你啊，大半夜的来吃面？”

段承渊静静地看着她，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撇下身后乱七八糟的一堆事不去处理，第一时间就赶至这里，只为确认心底突然冒出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其实他大可简单粗暴地带人绑了她去逼问，但他不知怎的只要遇着她，就会生出莫名的柔情。

“你今天晚上出过门吗？”他问。

“有没有出过门，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她意有所指。

段承渊一噎，眼神扫过她潮湿的长发：“你的头发怎么湿的？”

“我刚洗完澡准备睡下，你就来了。”女子气定神闲。

“你一晚上待在屋里都在做什么？”

“做了什么有必要向你汇报？”

空气安静了几秒，两人无声地对峙良久。盛夏的夜里，蝉声四起，却更显静谧。

终于，段承渊叹息一声，“给我来碗面吧。”他说。

明履冰挑了挑眉，下意识侧耳去倾听屋里的动静，静悄悄的，难道叶崎已经走了？她无所谓地摇了摇扇子，走下台阶，“行，你等着吧。”

很快，明履冰从厨房里捧出来两碗面，对着仍站在院中的人说：“院子里凉快，就在这儿吃吧！”

段承渊接过面，四下看了看，没找到能坐的地方，一低头，就看见明履冰已经捧着另一碗面，就地坐在房门口的台阶上吃起来。

明履冰从下午起就没吃过东西，刚又经过一番颇费体力的激烈博斗，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会儿闻着面香，也顾不得许多，埋头哧溜哧溜地吃着面，头也不抬。

段承渊见她吃得香，也走过去坐下。

手里的汤面热气腾腾，细长的白面盘在碗中央，上头点缀着绿色的葱花，看起来很是清爽诱人。

明履冰自顾自吃了一会儿，一转头就见旁边的人干捧着碗，也不吃，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不吃？”难不成还怕她下毒？

“其实……”段承渊默默地开口，“今日是我的生辰。”

他的母妃出身不高，因生了他才晋为妃位，生下他后身体就不怎么好，之后也不怎么得父皇宠爱，郁郁寡欢，在他还小的时候就离世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无人记得他的生日，他也再没有在生日这天吃过长寿面。

“这碗，算是我的长寿面。”段承渊说着，凑近碗沿，喝了一口汤，顿觉酸润爽口，咽下肚，胃里瞬间暖暖的，很舒畅。

明履冰一怔，不知怎的，忽觉他有些可怜：“你不早说，不然，我还可以给你加个蛋。”

“不用，这样就很好。”段承渊夹起一筷子面条，吃进嘴里，面条顺滑有劲道，暖了他的胃，也慰藉了他的心灵。

“面很好吃，谢谢！”他放下碗，看着坐在他身边的女孩，由衷地说道。

夏日的夜晚，凉风似水。

眼前的女子略低着头，只露出一个精巧的下巴。

这一瞬，他竟想撩开那层层发丝，窥探她的双眸。手随心动，在他反应过来前，他的手已经伸至女孩的面前，就要碰触到她的头发。

明履冰脊背一僵，下意识往后略一倾身，避了开去。

段承渊瞬间顿住，耳朵倏的一下红了，手指扣紧收回，捏成了拳。

“我该走了。”段承渊突然起身，朝院门走去。

“喂，等一下！”明履冰叫住他，见他停下忙转身进屋，没一会儿又跑了出来，“你的东西，还你！”

段承渊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有些陌生，又有些不寻常的悸动，慢慢转过身。

一枚温润凝白的羊脂玉扳指递到了眼前，他看了一眼，错开视线，说道：“我……今日又忘了带银钱，你先留着它吧。”

夜更深了，连蝉都不叫了。

明履冰倚在院门上，看着男人的背影彻底融入了夜色。她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扳指，若有所思。

“哐当”一声，身后传来巨响，明履冰回过神来，转身就看见房门被踢开，撞到了一边的门壁上，又弹了回来，叶崎沉着脸，颀长的身影立在门框中间，房中的烛光从他身后透出，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你还没走？”明履冰关上院门，走了过去。

“怎么？我没走，你很失望？还是希望没走的人不是我？”叶崎语气是少有的尖酸。

明履冰皱起眉，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没有停留：“我今天很累了，你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履冰！”叶崎长臂一伸，板过她的肩膀，迫使她正对着他。

明履冰娇艳的红唇微抿，显然是生气了。

“履冰，”叶崎缓了语气又唤了她一声，压下心头如火的妒意，他努力平复心绪，再度开口，“我早就说过，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为何要与他越走越近，今日他竟半夜三更的上门来找你，你竟还与他并排而坐，倚门相送！为什么？”

为什么？

明履冰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幕，原本蛰伏在院外多日的眼线刚刚也早已都一并离去，她挣脱开叶崎的手臂，继续转身往里走：“我自有缘由。”

“自有缘由？又是这句话！”

叶崎追上去，一把拽住她的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有什么事都不跟我说，还总是拿这种话来搪塞，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叶崎咬着牙，面色苍白，双目赤红，他以为他从小到大一直陪着她，守着她，她的身边只会有他，她的心里也只会装着他，他从没想过她的心会落在别处，会将他摒除在外，他更没有想过终有一天他会失去她。

可今天，他才知道，所有的“他以为”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以为，所有的“没想过”都有可能会发生。

叶崎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酸涩难抑。

他死死盯着明履冰的双眼，企图从她深潭般的眼眸中看清自己的影子，带着渴求，亦带着爱恋。

“履冰……”他轻声唤她，攥着她的手越收越紧，掌心干燥炙热，他情不自禁地向前迈了一小步，低着头微微向前倾身。

明履冰看着叶崎近在咫尺的面庞，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她心一狠，侧过头，避开了他的吻。

“阿崎，”她的声音低沉无波，“我今天真的累了。”

叶崎的心，彻底坠入了深渊。